南冽握住秋千绳索的手用力地收紧,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见,手都在颤抖。
“可是,她头也不会,拉开出租车的车门,决然又利索地逃离了。”
南冽眼底的光没了,只剩下无尽的冷,“那是一个冬天,农村没有路灯,清晨的天空黑乎乎地,我看到出租车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连头都没有抬,她要是一抬头,肯定能看到窗户里的我,可是,她没有。”
蓝汐手中的冰糖葫芦忽而掉了,沾上一层沙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的亮,杏眼已经积满了热泪,鼻尖微微发红。
那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
“她是我的母亲,本应该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她走了,没有一丝犹豫,把深渊留给我一个人,我太小了,打不过,又逃不开,只能默默地承受……”
南冽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那一个小黑屋里,每天充斥着不一样的劣质香水味,各种奇奇怪怪的对女人,烟味酒味赌博的吼声,真的让人忍不住作呕,我想逃,可是逃不掉,我无路可走。”
“长大一点后,他彻底疯了,中年危机的一事无成激发地他狂燥的情绪,疯狂地喝酒,神志不清就会砍人,我躲不过,后腰被砍了一刀,流了好多血,我因为失血过多晕倒了。”
“啧。”南冽忽而有点忧伤,“当我从医院醒过来时,我看到窗外的阳光,我听到走廊传来的脚步声……我挺难过的,还活着就挺让我难过了,对我来说,活着是深渊,死了才是解脱。”
可惜,没死成,命太硬了。
“我没死成,却终于把他熬死了。”南冽转头,目光直视着西边的太阳,被阳光刺得眼眶发红,“那一段时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度秒如年,他是被毒死的,自己发作了,扎针时扎错了,量剂又大,心脏衰竭。”
“那一天的太阳比今天还要猛烈一些,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天,我坐在阴冷的医院走廊里,看着医护人员急急忙忙地进进出出。我的双手发抖,从头到脚都觉得冷。”
“负责陪着我的医生让我别害怕,会没事的。”
南冽想起来那一段过去,忽而笑了,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无能了,笑得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医生一说完,我抖得更加厉害了,医院的冷,刺痛我身上的每一条伤疤,那些疤,是那个恶人在无数个日夜留给我印记。”
“医生说,小朋友,不要怕。”南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更怕了,那一刻我哭了,无论这么被打,我都是咬咬牙就过去了,可就是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所有防线全部坍塌,在医院放声大哭。”
蓝汐的鼻子一酸,眼角的泪落了出来,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
这个时候,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有的语言,在这一瞬间,都是苍白无力的。
那一种痛,是永远没有办法感同身受的。
她的心,揪着痛,差点呼吸不过来。
“他们都以为,我害怕面对死亡。”南冽忽而抬手,伸手整一下蓝汐被秋风吹得有点凌乱的马尾,久久舍不得收回手。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像是他的光,照进他心里的黑暗。
他想要抓住,减少在每个日夜带来的不安与梦魇。
南冽终究是收了手,整理一下起伏的情绪,轻声地说,“其实,我根本就不害怕死亡,我曾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我比谁都想死。”
“急救病房的红灯在亮,我着急地哭了,来了好几个热心又善良的路人,他们很聒噪,但全是安慰的声音,他们说,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我给你糖,你吃一点。”
“他们说了好多,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上有很多善良的声音,黑暗只有一个人的。”
南冽忽而看向了蓝汐,目光里没有任何波动,轻声地问,“汐汐,你知道我怕什么吗?”
蓝汐鼻子发酸,眼眶发红,根本就没有勇气看南冽,不敢和他对视,这样硬生生地将伤口揭开的他,实在是太让人心痛了。
她怕,她会忍不住泪崩。
“我……”蓝汐用力地咬住下唇,终究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南冽将目光移开,藏在心底里多年的黑暗忽而涌了上来,“那时候,我抓着医生白色的外衣,我哭得眼泪都流干了,我说,我说……”
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
“我说……”南冽深深地吸一口气,“我怕他活下来了。”
蓝汐眼泪掉了下来,一颗晶莹的泪掉落,正好砸在沾满沙子的冰糖葫芦上。
她的心,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子划过,痛到撕心裂肺。
她能想象到那一个无辜男孩的绝望,面对冰冷的急救房,一动不动地盯着亮着红灯的地方。
他怕绿灯亮起,无论是什么消息,他都不愿意面对。
他怕里面的人死,他成了世界上孤立无援的孤儿。
他更怕里面的人活着,他又即将开始新一轮的深渊与煎熬。
无论哪一个选择,对一个还没有来得及长大自立的孩子来说都是巨大的伤害。
“在场的医生都呆滞了。”南冽想起那个社死的现场,放佛过去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像是就在昨天,如同电影一样在眼前不断地播放,好多人的面容在眼前回荡,“那一天,我说的特别坚定,我不希望……他活着。”
“他们都觉得我生病了,把我关在病房半年,给我做最好的心心理辅导。”南冽的声音透着点点的哽咽,“后来……后来我来到了这里,路庭的父亲是我母亲的一个远房远房的表哥,我被收养了。”
南冽低着头,想要将所有的情绪藏起来,忽而,眼前多出了一双干净的小白鞋,蓝汐已经站在他的跟前。
他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情绪抬头,蓝汐已经张开双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低声地喃,“不怕了。”
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