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国主派来使者,看样子像是……”来报的将士顿了顿,抬眼望了一眼公子荼的神色,敛了敛声音,道:“好像是来议和投降的。”
“议和?”
莫荼怔了怔,蹙起了眉头,一场仗刚刚打下,他竟然派人来议和了,朝堂之上,是都要议和了么?!
“投降?”刚毅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嘲讽的笑意,他说的是问句,却如何听都是冷然的陈述。
前方战士奋血欲战,年轻的生命在顷刻间赴往轮回,而那个人竟在**之中笙歌漫舞。如今乾坤逆转,他倒是要做这亡国的国主了!
“带他去议事厅见我。”
沉了沉目色,莫荼冷冷发话,因着这个消息的传来,整个人都能沁出霜来。他是一个军人,他是莫氏的长子。作为一个军人,纵使战死沙场,他也绝不允许他的士兵投降。作为莫氏长子,当与北姜共存亡,他在,北姜在,他亡,北姜方才能亡!
来报者缩了缩脑袋,今天这位使者怕是讨不了好,纵使吃了这么多年的败仗,都不见公子荼有这般绝望森冷的神色。今日,方才有所转机,那位国主倒是迫不及待做亡国奴了。
“景逍,”公子荼忽地唤住准备退下去的将士:“过来。”
叫景逍的少尉怔了怔,神秘兮兮地将耳朵贴了过去。
公子荼图轻轻在其耳边说了些话,景逍目色一变再变,由最初的震惊到了然到欣喜。
“将军早该如此!”少尉脸上露出期许渴盼已久的笑意。
“下去安排吧,这是下下之策。”却也是上上之策吧,这一步,走得着实无奈。真是可笑了,他本是以忠臣而名动天下,如今这一步,怕是要让天下人瞠目了。
然而,只要是为莫氏一族好,有利于北姜百姓安稳生活,即使他公子荼背负一世的骂名,他亦是万死不辞!
“景逍,”莫荼蹙了蹙眉,再次唤住景逍:“若是失败,你可后悔?”这个稍微征战沙场多年,尚未娶妻生子,他还太过年轻了,他真心不希望这样的男子没有死于战场,反而死于朝堂的敌对。
“嘿嘿,”景逍痴痴笑起来:“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跟着将军有肉吃,您是众望所归,属下求之不得啊!”
“去吧。”
刚毅冷然的阴霾,终于被景逍逗出柔和的笑容,冰山融去,笑靥开来,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终于拾得昔日的俊朗风采。
景逍又是微微一怔,原来这位名动天下的公子竟也是这般俊秀,若是没有战争,这位公子定是温润如玉一般。只是可惜,苍天不眷顾,奈何天亡北姜。
“走了走了,”景逍嬉笑着:“将军一定要弄死那个娘娘腔,老子第一眼见到他就不爽,弄死了属下回来分尸!”
“记得哦,要留给属下分尸!”
消失在墙末,景逍亦不忘再三嘱咐他要回来分尸,由此可见莫蘼派过来的使者有多么让他看不顺眼。今日打了胜仗,算是心情好,怕是若是换了平日,那个人早就一刀被他砍死了。
莫荼敛了敛眉宇间的情绪,收拾一下,便是赶往议事厅接见使者。
到的时候,使者已然候在议事厅,莫荼在屏风后略略站了些许时候。来者应该是由丞相莫空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朝堂上闻了名的娘娘腔——王惠。从城楼上速速赶来,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辰,并不曾让其就等,然而此刻,王惠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有些愠色。
王惠这个人,长了副姣好的面孔,文弱清秀的模样,一双丹凤眼隐隐地流露着妩媚,若是没有言语和动作,当真是一表人才了。只是,偏偏却是个娘娘腔。
莫荼心中冷冷的笑,他们这些朝臣,终日只知道在朝堂上耍嘴皮子,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跑得比谁都快。除了会摆摆架子,图安享乐,留着他们还有何用。只是可惜,北姜的朝堂上,尽数皆是如此的奸佞之臣,杀都杀不尽。
“原是王大人,莫荼让您久等了,真是罪过!”
莫荼敛了敛愠色,笑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热情地迎了上去。这些朝臣之间的虚伪礼数,终究还是要的,先礼后兵,自古如此。
“不敢不敢,长公子真是折煞本官了。”
王惠立马敛了愠色,操上几近夸张的热忱表情,迎向公子荼拱手作揖。
这样的换脸速度,尽数落在莫荼眼中,不禁大为佩服这些朝堂上的虚伪之人。不过态度的傲慢,还是丝毫没有收敛。嘴上说着不敢,实则却是一脸的沾沾自傲,没有丝毫的恭敬之态。
莫荼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且不论他是北姜的大将军,但是北姜长公子、国主之兄长这个身份,他王惠怕是见了也应当跪拜接见,如今却是拱手作揖。由此可见,他眼里该是如何不把他放在眼中。
姜国后期重文轻武,文臣甚是鄙视武官,是以才会有莫氏的衰落。只是,莫氏一族的历代国主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奉行文治天下的陈规。今时今日,算是无力挽回了。
“大人请上座。”
莫荼将王惠迎上上座,并亲自为其斟上茶水,这才自己做到一侧,笑道:“不知大人此番前来,国主有何旨意?”
王惠拂了拂袖,缓缓伸手端来茶盏,微微翘着兰花指,将茶水送到了嘴边,浅呷一口。
然而,只是一瞬,公子荼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只见王惠“噗”一口,尽数将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
莫荼大惊,莫非这茶水被景逍下了毒?
“哎哟!”王惠迅速从衣袖间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操着娘气道:“这是何时的茶叶哟?都有霉味了,还是人喝的么?”
公子荼敛了敛目色,额角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再跳了跳。在他们军营之中,这样的茶叶已然算是上等中的上等,一般人是喝不到的,即使是他莫荼,弄到这样的茶叶都舍不得喝。
而他王惠竟然用上了如此夸张的表情!
这北姜的朝堂之上,那些文臣到底过的是怎样奢靡的日子,是否有体谅过百姓的疾苦,是否有把在前方征战的战士放在心上!
真是该死!
这天下本没有造反谋逆,只因为政者不施仁德,逼得天下百姓揭竿而起。
“实在是怠慢大人了,只是军中并无再好的茶叶,还请大人将就将就。”莫荼带着抱歉的笑意,难怪景逍想要弄死这厮,绝对该弄死。
“不喝了不喝了。”王惠蹙了蹙眉,甚是嫌弃地翘着兰花指将茶盏推得远些,生怕一盏茶水玷污了自己的身份。
“本官此次前来是奉了君上的旨意,”王惠顿了顿,摆上了官腔:“竟不曾想方至此处便是听闻长公子打了胜仗。不过,君上已然下了旨意,一言九鼎,断断没有收回之理。何况一时之胜负,并不能稳保我国主无忧,今或许是他弗沧大意了,我军方才能取胜……”
并未换去战袍,盔甲上的鲜血尚没有干涸,公子荼的目色一沉再沉,按在腰间佩剑之上的手指缓缓收紧,愈收愈紧。
“为保我北姜百姓免于战火,为使君上无忧,我等为人臣者自是应当替君上分忧。”王惠微微眯着眼睛,勾勒着一副极尽了妩媚的笑意,翘着兰花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胸前的头发,极为悠闲极为自得。
“这个道理,长公子不会不明白吧?”
最后一句落成,莫荼握在剑上的手指,此刻已是指骨分明。
“如此,大人是奉了君上的哪般旨意?”公子荼浅浅地笑,森然的冷意,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话已至此,若是还不明白这个娘娘腔的来意,他莫荼真的可以当下死去。
果真被景逍那厮给猜中了。
“落阳君公子荼接旨!”王惠站起身子,拂了拂衣袖,扯着娘气的语调,甚是慎重地吆喝起来。
莫
荼敛了敛眉目,嘴角勾起浅浅地笑意,径自斟了杯茶水,细细品尝,这茶叶难道真有霉味,怎的他就没有喝出霉味来?
“落阳君?”
王惠蹙了蹙眉,竟不曾料想这位以勤勉忠正而名动天下的公子,此刻竟藐视了王权,藐视了北姜国主!
“读吧。”落阳君此次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轻呷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盏,然后才慢悠悠地抬眸看他。
他堂堂公子荼,好歹也是北姜的长公子,在没有上战场的时候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曾经品过的上好茶叶,怕是王惠这种小人此生都没有机会看一眼,方才竟做出如此行径,他是要给她莫荼下马威!
“本将军坐着,一样可以听得清楚,大人如实说来便是。”莫荼淡淡道,一脸的笑意,浑然无害。
然而话语与语调,相比于之前,却是迥然不同。
“落阳君,你要藐视国主么?!”王惠勃然大怒,于他看来,公子荼不过是一介武将,他王惠好言以待算是很给他面子,而他竟然公然藐视国主!
“王大人!”公子荼按着佩剑缓缓站起:“王大人自行宣旨便是,本将军自会听着!”
目色一凌,多年沙场的凌冽,陡然间将所有的威势压了过去,杀气“噗”一下铺张开来,寒气渗进衣袍,伤了毛发。
“你……你这是要造反么?”王惠的气势陡然弱了下去,连连后退,退无可退,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
卷旨落地,铺展开来。
公子荼嗤笑,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活在这样的乱世,只是微微施压,竟连站都站不稳!
俯下身去,自行捡起地上的君旨。这样一道旨意,他甚至连看都不要多看一眼,无非是要他罢兵,然后向弗沧递上降书。
呵呵,这一群昏庸荒靡之人,难道真的以为只要罢兵投降便可以获得一世安宁么?!
真是笑话,夙流的前车之鉴,他们只当是没有看见,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罢兵言和,然后奉上北姜的大好河山,便可得以苟活。殊不知,这样只会死得更快些!
略略扫了一眼君旨,内容不出所料。
“你这是死罪!”王惠伸着兰花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公子荼,宣布他的罪数。
“呵呵,”莫荼嗤笑出声:“怕是我那亲爱的兄弟早已想置本将军于死地了,今日难道是要明着对方我这个兄长了?”
“你……你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你可是堂堂公子荼,以勤勉忠正而名动天下,如今你竟是如此藐视国主之威,你可当得起这个名号!”
终归是丞相莫空看中的人物,原先倒是以为只是凭借一副好皮囊才得以关照,如今看来,此人倒是有几分才华,一张嘴皮子,利索得很!
莫荼笑着,微微敛了敛眉目,他的那个兄弟,曾经他亦是一厢情愿地将他视为手足。可是,自从他登临帝位,受着丞相莫空的挑唆,他何止是一次派人前来暗杀过他!他这身上伤痕累累,有无数是在战场上刻上的,还有一部分便是拜他莫蘼所赐!
那个兄弟,那个所谓的手足,他在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是兄弟!
至于“公子荼”这个名号,呵呵,是以勤勉忠正而名传天下。他莫荼素来勤勉,以后更会一如既往地勤勉。
“忠正”?
何为“忠正”?!
他莫荼忠的是北姜,是莫氏一族,是所有姜国的臣民,而非他莫蘼,更非是他莫空!!他莫荼亦不是痴愚之人,从来都是知道何为正义,于国之有利即为正义,于百姓有益即为正义!将天下、将百姓至于水深火热之中,任人宰割,此乃非正义!
这其间的是是非非,还是留与后人评说,他从今日其便只做他认为是对的即可。
“这个就不用大人为本将军担忧了,大人还是为自己多多考虑便是!”
“你欲何为?!”王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怕极,是以此次连兰花指都没敢伸出来。
莫荼一凌目色,狠狠地剜了王惠一眼。这个人近些年仗着丞相莫空的宠幸,不知道在背地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个变态,这个娘娘腔,心理定是扭曲的,长了一副男人的好皮相,行为举止竟如青楼里面的女子一般,他是把北姜的朝堂当作了他一人的卖笑场所么!
传说这个人没有什么嗜好,唯一的嗜好便是喜欢虐待美貌的年轻女子,虐待致死。无论心里有多苦,都不该把自己的郁结之气撒到无辜之人身上,而他竟是如此阴戾残忍。
人生于这个世上,所有的路皆是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这一条不归路,那么自己就应该承受得到同时所产生的后果。断不能似如他王惠这般,一面享受着利益,一面憎恨着给予他利益之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