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桐递上一方锦帕,子茉接过,自行失去眼角的泪渍,牵强笑道:“谢谢。”
宁桐扶着子茉上车,那些变化万千的神色,尽数落在眼里,任谁都是看得出来,这个女子这些所受的委屈,不是可以轻易言说的。
虚怀若,那个曾今被她那般依赖过的男子,十余年不见,如今竟然排斥到如此地步。莫道是日久疏离,实则如何,唯有这个女子心里明白。
那样一副温婉清丽的容颜,果然是与子棠如出一辙。然而,这个女子的清冷终究比不上子棠,子棠的清冷之中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孤傲,便是容颜再是如何温婉,都掩藏不住她那骨子里的冷清。
形似神不似,不是同一个女子。
可是,这个女子乃是何其无辜,自小便被预言为弗沧的灾祸,天下人不能使其活。她就那样小心翼翼地活在别人的掩藏之下,活在子棠的阴影里,活在预言的阴影里。这就这样,看着身侧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
然而,她却挣扎不得,无从挣扎。
她本是无辜的女子,却背负了天下一氏族灭亡的罪尤。弗沧的虚氏一族,早在百年前便就开始走向没落,他们从内部开始腐朽,执拗地看不清这世道的局势,自以为天下独大便可以享尽荣华安乐。
他们是极尽了奢靡
,是以才会招来灭国的灾祸。若是虚氏一族的后代国主,能够如宁氏这般清醒,这天下便早就是他们虚氏的了。
只是可惜,他们荒废了。纵使虚怀濬再有雄心,皆不可能挽回大局。
这个女子,命苦。
宁桐敛了敛眸色,懦弱的人都比较容易走进死胡同,她的眼里只剩下绝望与仇恨,那么,还有什么可以挽回这个女子的信念?
忽地,宁桐望着钻进车子的子茉,莫名地心疼起来。
她该有人好好疼惜!
恭迎的车队缓缓驶进宫门,厚重的宫墙掩去了本该有的喜气,镀上一层浓郁的阴霾,是化不开来的悲伤,肃然得令人难以呼吸。
夯土累筑的层层宫殿之上,纵兮冷冷地望着眼下的一切,目色里面无悲无喜。这一切,仿似根本与他无关,即将到来的女子,也不是他一意强求的女子。
“宁梧已经很久不见。”纵兮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是难得的清远。
荀漠抬了抬眼帘,悠悠开口:“前些日子他说他见着一位故人,带着阿浅去了槐阳城。”
“槐阳城?”纵兮眉头一蹙,眉目陡然一凌,“他去槐阳城做什么?那里魅魇横生,他区区血肉之躯,如何敌得过那些邪物?!”
“唔,”荀漠沉吟片刻,“他好像说他就去看看,不进城。那厮做事有分寸,况且阿浅在他身侧,他不会乱来的。”
“是什么人,竟然引得他去槐阳城?”
纵兮的眉头蹙得更深,槐阳城那个地方,被青音下了封印,里面的邪物虽然出不来,但是若是有人误闯进去,恐怕也是不能活命的。
那样魔障的东西生在那里,但凡人者也能轻易意识到危险,一般不可能靠近。可是,这个所谓的“故人”,竟然会在槐阳城,甚至把宁梧引了去。
会是何人?
“怎么,有何不妥?”荀漠意识到纵兮的神色有变,终于警惕起来。
纵兮敛了敛眉目,道:“应该不会有事,否则……”敛下声去,眼里闪过一丝狠色,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
荀漠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稍稍撤离半步,这个男人是愈发地不能捉摸了。
纵兮冷冷地望了一眼渐渐靠近的车马,拂了拂衣袖,转身准备离去,
“诶!”荀漠喊住他,“你不是来看虚子茉的?”
纵兮步子一滞,默了默,缓缓转身,淡淡开口:“她终不是她,你我都很清楚,又何必徒增伤悲?”若非答应过阿衿,若是着了空,一定会把她的孪生妹妹接来,护在羽翼之下,他根本不惜得虚怀濬这些破心思。只是不曾想,当年的一句承诺,竟然生生推迟了
七年。
当年他搂着她说:阿衿,等我们回了槐阳,我就陪你去一趟弗沧。
世事难料,转眼间便是物是人非,昔日诉说着执手偕老的人,早已化作了尘埃,不再相见。
那个女子,他不是没有见过,却是生得与他的阿衿极像。只是,她终不是她的阿衿。如今,她的到来,每每望着那张与阿衿一般无二的面孔,心里出去绝望,还能剩下些什么?
能不见,便就不见吧。
“我想也是,”荀漠勾了勾笑,有些没落。只是,一抬眼,便又不见了愁绪,望着夯土累筑的长阶之下,那一袭素白锦袍的女子,满是狐疑,“那女人好像也比较上心,竟亲自相迎,在那里侯了个把时辰了。”没有着帝王的服饰,便是免去了君臣之别,如此的行径还真是令人难以琢磨。
纵兮抬眼望了望,扯着嘴角浅浅一笑:“据说,昔年的国后青音乃是弗沧韶夫人的嫡亲妹妹……”敛下眉目,掩去神色,覆灭了眸中的自嘲。
如此一言,不知道是骗自己,还是骗荀漠。
抑或是,果真如此。
荀漠歪着头端倪纵兮,企图捕捉他眼下的神色。不过,终究只是徒劳。
“难怪这么上心。”荀漠弹了弹衣袖,笑得了然。
目光在那素白锦袍的女子身上停留了片刻,两个人终于决定还是离去。
只是,方才起步,余光便是瞟见有人速步而来,于玄门出向青音实行过大礼,便匆匆拾阶而来。
“纵兮,是风玉。”荀漠再次喊住纵兮。
纵兮缓缓转身,望见风玉几乎是御风而来,很显然,有急事回报。
荀漠和纵兮不禁蹙了眉,此趟沧阳之行,乃是由风玉负责。现在,他如此凝重的神色,莫不是沧阳出了大事?
“何事?”
疾步而来的风玉欲要行礼,被纵兮一个手势打住,直接问事。
风玉上前几步,于纵兮耳侧交代了几句,便就匆匆退下。
荀漠与纵兮交换一下神色,转身离去,只是二人目色皆沉得骇人。
青音望着重重长阶之上默默转身离去的两人,目色里一片叹息。
本以为,如果要娶,纵兮娶的只会是子茉。因为这个天下间,除去子茉,在没有一个谁可以替代得了他的阿衿。不止是容颜的相似,更是血脉的牵绊。只有子茉,才流着与阿衿一样的血液。
可是。
子茉的到来,那个男子竟然是看也未看一眼,他却反而说他要去那个叫朗栎的女孩子。
原来,终究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所有的,终究也抵不过时间的风化磨娑。
那么,还有什么可以言明?言明一切,可还有意义?
不说也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