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薛嫣然深知,要在后宫中生存,焉能看表面来断定一个人的善与恶?好与坏?
后宫中,善良的人,早不知淹死在哪口井中了,岂能存活二十载?
是以,薛嫣然对绮秀表面上恭敬,心里却是防备和斟酌着绮秀的每一句话。
一进寝殿,薛嫣然一瞧,果然,皇后苏洛翎正姿端坐在窗棂前方的宽椅中,与太后似是在闲叙。
薛嫣然唇角扬起了笑,向太后戚岚和皇后苏洛翎福身行礼问安。
太后戚岚的面色比昨日稍好了些,靠坐在床榻上,温和一笑,给薛嫣然赐了座。
薛嫣然方坐稳,太后戚岚便微微垂眸,眸底闪过一道精光,叹道:“哀家这副病躯,再也无心无力去管后宫中,这些个琐碎的小事了,皇后和贤妃商量着办就是了。”
薛嫣然不知方才苏洛翎同太后戚岚讲了些什么,眨了眨眼,一副不明所以地问道:“不知母后和皇后姐姐有何事需要臣妾去办呀?”
闻言,苏洛翎心下顿时腾起了怒火,面容间却是贤孝至极,站起身向太后戚岚福身一礼,温声道:“是臣妾思虑不周,未能思及到母后凤体尚未痊愈,还请母后责罚。”
其实,苏洛翎就是知晓眼下太后戚岚无力操持后宫之事,才故意起了个大早,侍奉太后戚岚用了早膳后,又将后宫所需处理的事宜,大致说给了太后听。
可苏洛翎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太后是如此不明事理之人。
她向太后禀明后宫之事,不过是摆出一副贤孝尊卑之礼罢了,无非是走个过场的事,太后既无心去管,也犯不着让薛嫣然协助她去管理后宫啊,难不成太后认为她刚入宫,难以操持后宫的这点事吗?
皇后为尊,妃嫔为卑,若在寻常的人家,妃嫔不过就是个妾室,苏洛翎本就惦记着手握后宫大权,又怎会和薛嫣然去商量处理后宫的事呢?
可太后当着薛嫣然的面,说出了这番话,让苏洛翎既不能露出气恼之色,也不能驳了太后的面子,着实是让苏洛翎的怒气顶在了胸口处。
太后这是当着薛嫣然的面,打了她这个皇后的脸,不过,苏洛翎再生气,到底也是自幼由老宫女教导出来的,尊卑之礼,她熟记于心,自是不会当众发怒。
此事苏洛翎的算计未能如意,也属正常。
只因,苏洛翎自懂事起,虽进宫参加宫宴数十次,却与太后戚岚很是不相熟。
其实,太后戚岚刚入宫时,被先帝封为宁美人。
一年多后,戚岚诞下了二皇子楚颢,先帝便赐封戚岚为宁妃。
随着二皇子楚颢日渐长大,先帝楚旸在知晓楚颢脑识有缺之后,极为厌弃楚颢,连带着对戚岚也生出了厌弃的情绪,尤其是在楚颢被禁足在栖元宫后,戚岚能见到先帝楚旸的次数,便少之又少。
帝王之子,脑识有缺,再是明君,也不希望此事成为坊间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
故而,太后戚岚虽诞下皇子,却还不如无子嗣的嫔妃们。
每次宫宴,先帝楚旸都将戚岚安排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苏洛翎自知晓男女事起,便对先太子楚烨心生爱慕,每每入宫参加宫宴,所有的心思自然都在楚烨身上。
见了戚岚,苏洛翎不过就是见个礼,也就作罢了。
何况,先皇后颜婳在世时,明里暗里没少折磨戚岚。
苏洛翎年幼时,便听她母亲虞靖琳提及先皇后颜婳责罚宁妃戚岚的事。
苏洛翎依稀记得,她母亲虞靖琳曾说过,有那么一年,不知因何原由,先皇后颜婳在除夕之夜,责罚戚岚跪在冷宫不远处的西墙边。
这一跪,便整整跪了两天两夜,断了吃喝也就罢了,恰巧那年除夕比往年,提前了一个月,极寒极冷之下,戚岚跪了不足一日,便起了高热。
先皇后颜婳仍是不解气,直至戚岚晕倒在雪地里,先帝楚颢得知后,才命陈孝义将戚岚送回了清宁宫。
据说,戚岚足足一个正月,也未能下得了床,谁知刚好些,先皇后颜婳又寻了个由头,杖责戚岚二十,还命后宫中所有的嫔妃,站在玉宸宫的院中观看。
这些事,恐怕除了先帝楚旸不知,后宫中的太监宫女们,早已将先皇后颜婳,责罚宁妃戚岚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了。
苏洛翎听她母亲虞靖琳常说,宁妃娘娘性格软糯,后宫中的宫女都敢辱骂她,尚膳司的太监们,也时常克扣宁妃娘娘的膳食,等等。
苏洛翎爱慕先太子楚烨,自然就有心疏远先皇后颜婳不喜的宁妃娘娘戚岚了。
可谁又能想到,当初这位被太监宫女们欺辱的宁妃娘娘,而今会贵为太后呢?
更是没料到,一个脑识有缺的二皇子楚颢,会继承帝位。
苏洛翎垂首思忆往昔之事时,忽听,太后戚岚笑道:“皇后这是对哀家贤孝知礼,怎可怪罪?”
皇后苏洛翎浅笑,登时侧首看向薛嫣然,温声道:“贤妃妹妹,母后这几日尚需静养,不好在此扰到母后,这几日若得了空,姐姐便去寻贤妃妹妹再好好商议一下吧。”
苏洛翎这话,一来并不违逆太后戚岚方才所言,二来,这句话的重点,是:这几日若得了空。
言下之意,她这个皇后料理后宫之事极多,实难抽出空闲。
这话,明面上让人难挑出错来,薛嫣然也寻不到好的言辞,来反驳她。
薛嫣然岂会不知苏洛翎这番话的意思?
捻着那方桃红色丝帕的薛嫣然,掩唇笑道:“那妹妹便日日命小厨房,做好皇后姐姐爱吃的糕点,恭候着皇后姐姐来妹妹的逸尘宫了。”
说罢,薛嫣然还娇笑了两声。
苏洛翎虽笑着点头应下,可心中却是怒火腾烧,薛嫣然这话的意思,是让她必须去趟逸尘宫啊。
苏洛翎微微撩起眼帘,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扫了薛嫣然一眼。
暗想,薛嫣然的野心不小啊,区区一个贤妃而已,难不成还想分她这个皇后掌管后宫的权利吗?
薛嫣然见苏洛翎只笑未答,便嘻笑着继续说道:“妹妹往昔在府中,也未曾处理过什么大事,不过,只要能帮到姐姐,便是不辜负姐姐对妹妹的闺友之情,和如今的信任了。”
见状,楚颢便知绮秀定然将他的计划,说给他的母后戚岚得知。
楚颢和太后戚岚暗暗相视一眼,均觉得火候恰到好处。
旋即,楚颢一如往日那般不知礼数,也不行礼,更不问安,而是朝着太后戚岚的床榻边一坐,猛地将两脚一蹬,他脚上穿着的锦靴,瞬间在半空中飞出了一丈开外。
登时,惊得皇后苏洛翎一怔,瞪大了双目,将欲出口的言辞,僵在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