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着,如同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此时洞府外,符箓峰深处,似乎隐隐传来一声极其悠远、如同金玉交击般的清越剑鸣,带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意,穿透厚重的山岩,遥遥传来。
那里属于内门精英弟子,甚至是真传弟子的世界,而他……
“呼!”
云砚深吸一口气,握着符箓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随即,他吹熄了油灯。
洞府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没。
只有床头那颗惨白的萤石,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光,映照着他蜷缩在硬板床上的、单薄而沉默的身影。
五年后,在青蚨坊那永恒的惨绿灯火与刺鼻腥臭中,被碾磨成了指缝里流下的、粘稠的暗红色污垢。
丙字三号兽血池。
池壁凝结的血垢又厚了一层,颜色更深,如同干涸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空气里沉淀的恶臭,已经浸透了云砚的骨髓,成了他呼吸的一部分。
他站在池边,握着那根愈发沉重、被暗红污垢包裹得几乎看不出玄铁本色的搅拌棒。
手臂沉稳地搅动着池中翻滚的、新一批“赤魇兽”的血液。这种妖兽血液蕴含微弱火毒,熬煮时散发出的腥气带着灼人的焦糊感,比赤尾狼血更甚。
不停的搅拌使他汗水如瀑,顺着他瘦削的颧骨滑落,滴入滚烫的池沿,瞬间化作白烟。
动作依旧精准。
顺时针一百零八圈,逆时针七十二圈。符墨的粘稠度、色泽,分毫不差。
如同最精密的傀儡,执行着刻入骨髓的指令。
麻木,稳定,毫无波澜。
王管事背着手,踱步到池边,五年过去,他脸上的树皮纹路更深了,眼神里的浑浊麻木更甚
但偶尔扫过云砚时,那浑浊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贪婪与安心……
在青蚨坊这个充斥着失误、意外和无声淘汰的绞肉场里,一个永不犯错、产出稳定、如同磐石般沉默的影子,是管事们最喜欢的“工具”
尤其是这个“工具”,还是宗门期待已久的“果实”,只是不知道这次,他能否分得几片“果肉”。
“丙三”王管事用他那砂纸般的嗓子开口,叫着云砚的工位编号
“下月初一,制符工坊那边要开一批新人,按规矩,青蚨坊有五个推荐名额去参加定品考。”
搅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云砚的目光依旧沉在翻滚的血泡里,仿佛没听见。
只有那握着搅拌棒、因高温和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王管事似乎也不在意他是否回应,自顾自地说道:“丙字区你算一个,准备一下。”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云砚那过分沉寂的侧脸,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
“熬了五年墨,也该去碰碰真符笔了,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去遛遛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背着手,踱向另一个散发着刺鼻酸气的池子。
云砚缓缓搅动着。
滚烫的血沫溅在手背上,带来熟悉的刺痛,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惨绿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那一掠而过的、如同死水微澜般的悸动。
定品考。
符箓峰记名弟子晋升正式弟子的唯一途径。
熬过青蚨坊这五年腥臭血池的“资历”,只是拿到了一张入场券。
真正决定命运的,是定品考上的表现。绘制出合格的一品符箓,才能摆脱“材料工”的身份,真正踏入“制符师”的门槛,哪怕只是最低等的。
危险。
云砚无比清楚,但,他别无选择。
青蚨坊的安全是暂时的,继续留在这里,要么在一次“意外”中化为枯骨
要么……灵力在经年累月的压榨和劣质环境侵蚀下彻底枯竭,沦为废人,被丢进更黑暗的矿窟等死。
晋升,是唯一的生路。哪怕这条路,通向的是更精致的猎场。
母妃的话在心底无声回荡:
“活着……砚儿一定要活着……”
定品考设在符箓峰半山腰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点墨坪。
比起山脚青蚨坊的污浊压抑,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虽然依旧能闻到远处飘来的、淡淡的朱砂和灵墨气味。
平台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中央矗立着十几张厚重的青石符案。
今日天光正好,驱散了些许符箓峰常年笼罩的阴郁,十几名来自青蚨坊各区的记名弟子肃立着,
他们个个神情紧张,眼神里混杂着期待、恐惧和孤注一掷。
这些弟子大多比云砚年长,在青蚨坊熬了更久,脸上刻满了疲惫和风霜。
云砚站在人群边缘,依旧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淡青长袍,身形单薄
他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沾着洗不净的朱砂痕迹的指尖上,气息收敛得极好,如同融入背景的一块青石
主考的是三位正式弟子,为首一人身着银线滚边的深青长袍,面容冷肃,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当年记名弟子选拔时的监考者,名唤赵乾。
他身旁两人,一男一女,同样神色倨傲,审视的目光如同刮骨刀般,在下方弟子身上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