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浓烈得足以刺穿鼻腔,混杂着尘土和某种东西彻底腐败后的甜腻腥气,直往肺腑深处钻。¨墈~书~屋,晓+税+王^ ¨埂¨鑫.蕞′全¨
嬴政猛地睁开了眼。
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头顶破败不堪的瓦片缝隙里漏下来,勉强勾勒出周遭的轮廓。断壁残垣,蛛网垂挂如破败的丧幡。身下是冰冷的、铺着厚厚一层霉烂稻草的泥地,坚硬硌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裹了铁锈的尘埃。
“朕……”一个威严的字眼本能地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剧痛和一种陌生的虚弱感死死扼住。他艰难地抬起手——一只枯瘦、肮脏、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颤抖着摸索自己的脸颊、脖颈、胸膛。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具躯壳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分明地硌着皮肤,仿佛随时要刺穿而出。皮肤粗糙得如同砂纸,裹着一层油腻的污垢。后脑勺处,一块明显的硬痂凸起,带着令人厌恶的麻痒感。
就在他惊疑不定,帝王的心魂几乎要被这乞丐躯壳的污秽与孱弱碾碎之时,一股狂暴的、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朱重八!
濠州钟离,贫瘠的黄土地,遮天蔽日的蝗虫啃光了最后一点绿色,留下满目疮痍。爹娘和大哥倒在土炕上,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漏风的屋顶,再无声息。嫂子抱着仅剩的半碗发黑的麸皮,哭得撕心裂肺。他跪在冰冷的土地庙里,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只为求得一块薄地安葬亲人。地主刘德的嗤笑声尖锐刺耳,像鞭子抽打在脸上……瘟疫,饥饿,漫山遍野倒毙的尸骸,被野狗拖拽撕咬的残肢断臂……皇觉寺的晨钟暮鼓,也挡不住元兵狞笑着踹开山门,刀锋上滴落的血……逃亡,永无止境的逃亡,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在乱世的风雪里挣扎喘息……
“呃啊——”嬴政喉咙深处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吼,这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血沫。剧烈的头痛几乎要撕裂他的头颅,属于朱重八的绝望、悲愤、饥饿和刻骨的仇恨,与属于始皇帝嬴政那俯瞰六合、生杀予夺的滔天意志,如同两股狂暴的熔岩在他灵魂的炼狱中猛烈撞击、吞噬、融合。剧烈的痉挛席卷全身,他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里,像一只被滚水烫熟的虾。
“重八哥!重八哥!”一个压得极低、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在破庙门口响起,充满了惊惶,“快醒醒!他们……他们追来了!元狗……元狗搜过来了!”
脚步声杂乱而沉重,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甲片摩擦的冰冷声响和粗野的叫骂,如同死神的鼓点敲打在破庙腐朽的木门上。
“就在这破庙里!那秃驴肯定躲在这儿!”
“搜!仔细搜!一个铜板也别放过!敢藏匿反贼,格杀勿论!”
破旧的木门被一只穿着破烂皮靴的大脚狠狠踹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歪斜地撞在墙上,扬起一片灰尘。三个穿着肮脏皮甲、手持弯刀的元兵闯了进来,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鹰隼般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稻草堆里蜷缩的身影。
“在这儿!抓住他!”横肉脸狞笑着,大步上前,手中弯刀闪烁着寒光,直直劈向嬴政的脖颈!刀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刺耳无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嬴政眼中属于朱重八的恐惧和茫然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殆尽。那双刚刚还因痛苦而浑浊的眸子,骤然变得如同幽潭深处的玄冰,冷冽、死寂,却又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天地的暴戾火焰!
那不是朱重八的眼神!那是横扫六合、令天下俯首的始皇帝的目光!
“蝼蚁——安敢犯朕?!”
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龙吟,在破庙的角落炸开!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寒意,让那举刀的横肉脸元兵动作都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蜷缩的嬴政动了!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他身体猛地弹起,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濒死的乞丐,更像一头扑向猎物的豹子!他布满污垢的右手,以一种近乎自残的狠绝姿态,狠狠插向自己左侧肋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是肋骨在巨大的力量下强行折断的声音!
剧痛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穿全身,但嬴政脸上的肌肉只是扭曲了一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反而爆射出更加凶残、更加亢奋的光芒!他的右手猛地从肋下抽出,带出一截森白的、沾着黏稠暗红血污的尖锐断骨!
那断骨,此刻就是他唯一的、染血的帝剑!
横肉脸元兵的弯刀刚刚落下,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反击的,只觉眼前一道沾血的白色残影带着腥风扑面而来!
“噗嗤!”
锐物穿透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那截染血的断骨,精准无比地、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深深捅进了横肉脸元兵的咽喉!
滚烫的鲜血如同被扎破的皮囊里喷涌出的泉水,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热度,猛地喷溅在嬴政的脸上、身上,浓烈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横肉脸元兵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茫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弯刀“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轰然向后栽倒,溅起一片尘土。
破庙里死一般寂静。
剩下的两个元兵,还有那个蜷缩在门口阴影里的少年,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发生在瞬息之间的、血腥而诡异的一幕。
一个濒死的乞丐,用自己折断的肋骨,像杀鸡一样捅死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元兵?!
嬴政缓缓站起身,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在破庙漏下的惨淡月光中摇晃了一下,肋下伤口处,暗红的血液正缓缓渗出,浸透了破烂的麻布衣衫,带来阵阵眩晕般的剧痛。但他站住了,像一柄插在尸骸上的锈蚀古剑,纵使残破,那属于帝王的脊梁却笔直如初。他抬起沾满污血和对方喷溅鲜血的脸,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针,扫过门口剩下的两个元兵。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杀人后的恐惧或慌乱,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两块碍眼的绊脚石,在评估清除它们需要付出多少力气。
“妖……妖怪!”左边的元兵终于从巨大的震骇中惊醒,看着地上同伴死不瞑目的尸体,看着嬴政脸上、手上那淋漓的鲜血和手中那截狰狞的断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让他声音都变了调。
“一起上!剁了他!”右边的元兵显然更凶悍一些,虽然声音也在发颤,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狂吼一声,给自己壮胆,挥起弯刀就朝着嬴政砍来。另一个元兵也被这吼声惊醒,强压着恐惧,也举刀扑上!
两把弯刀,带着破风声,一左一右,凶狠地劈向嬴政!
嬴政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他没有退!反而迎着刀锋,身体猛地向右侧一矮,动作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原始本能和对身体极限的压榨。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断了几根枯草般的乱发。
就在身体下蹲的瞬间,他沾满血污的右手闪电般探出,目标不是人,而是地上那具尸体腰间悬挂的、用来割肉的小匕首!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皮革刀鞘,猛地一拽!
“呛啷!”
短小的匕首带着一道寒光出鞘!
身体借着下蹲之势,如同压紧的弹簧骤然释放!他整个人如同贴地疾窜的毒蛇,猛地撞进了右边那个举刀元兵的怀里!
“噗!”
短小的匕首,带着嬴政全身的力量和冲势,狠狠扎进了对方没有皮甲保护的小腹!直没至柄!
“呃啊——!”那元兵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手中的弯刀再也握不住,“当啷”坠地。剧痛让他本能地弓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涌血的伤口,脸上血色尽褪。
嬴政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甚至没有拔出匕首!他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开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左边元兵因同伴受创而迟滞了一瞬的劈砍。同时,沾满血污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抓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那元兵只觉得手腕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箍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剧痛之下,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弯刀脱手!
就在弯刀即将坠地的刹那,嬴政的右脚如同鞭子般抽出,脚尖狠狠踢在刀柄末端!
“呜——!”
弯刀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啸,打着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闪电般射向左边那个刚刚拔出匕首、正欲扑上来的最后一个元兵!
那元兵只看到一道寒光扑面而来,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
弯刀精准无比地贯入他的胸膛,巨大的冲力带着他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破庙腐朽的土墙上,震落簌簌灰尘。他低头看着胸口只露出刀柄的弯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中的凶悍迅速被死亡的灰败取代,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倒,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s/s¨x¢i~a,o^s/h·u!o\._c′o~m¢
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三个凶悍的元兵,两死一重伤。
破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那个重伤的元兵蜷缩在地上,小腹处的匕首柄还在微微颤动,身下迅速洇开一大片暗红的血泊,哀嚎声越来越微弱。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破裂的腥臊气几乎令人窒息。
嬴政站在原地,肋下的伤口随着剧烈的喘息而阵阵抽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骨,带来钻心的疼。汗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流下,在布满污垢的皮肤上冲出几道沟壑。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粘稠鲜血和污秽的双手,那双属于始皇帝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屈辱!滔天的屈辱!如同毒虫啃噬着他的帝王之心!横扫六合、鞭笞天下的始皇帝,竟沦落至此!竟要用如此污秽不堪的躯体,如此卑劣原始的手段,去搏杀区区几个贱如蝼蚁的元狗!
!愤怒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焚尽这具躯壳。他猛地抬头,透过破庙屋顶巨大的窟窿,望向那方狭小的、被硝烟和愁云遮蔽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
“天不亡朕……”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在寂静的破庙里回荡,“天不亡朕!”
这声音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被命运嘲弄后、更加炽烈的、誓要焚毁一切的暴戾!
“重八哥……你……你……”门口那个一直吓得动弹不得的少年,此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牙齿都在打颤,看着嬴政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陌生和恐惧,仿佛看着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修罗。
嬴政缓缓转过头。月光照亮他半边染血的脸,那眼神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瞬间刺穿了少年的心神。属于朱重八残存的记忆碎片浮现——汤和,一个同乡的穷小子,一起放过牛,一起饿过肚子,一起在皇觉寺的破墙根下憧憬过能吃饱饭的日子。
“汤……和?”嬴政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那股属于帝王的、不容置疑的威压,却让这简单的两个字重若千钧。
汤和浑身一哆嗦,看着地上三具元兵的尸体,看着嬴政手中那截滴着血的断骨,再看看嬴政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眼前的“重八哥”,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附了体,陌生得让他心胆俱裂。
“是……是我,重八哥……”汤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几乎要退出门外。
嬴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审视的眼神让汤和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然后,嬴政的目光转向地上那三具尸体,尤其是那个被弯刀钉在墙上的元兵。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忍着肋下的剧痛,一步步走到那尸体旁。伸出沾血的手,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那元兵胸前弯刀的刀柄。用力!
“嗤啦……”
刀刃摩擦骨骼和内脏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他硬生生将弯刀拔了出来,带出一蓬温热的血沫。刀身沾满了粘稠的血浆和碎肉。
嬴政提着这把滴血的弯刀,又走到那个被匕首捅穿小腹、还在微弱抽搐的元兵身边。那元兵眼神涣散,口中不断涌出血沫,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嬴政眼神漠然,如同看着一块朽木,手中弯刀高高举起。
“不……饶命……”元兵眼中最后一点光亮是绝望的哀求。
刀光落下!
“噗!”
干脆利落的一刀,斩断了最后的哀鸣。头颅滚落一旁,无头的脖颈喷涌出滚烫的鲜血,溅在嬴政本就血污的裤腿上。
汤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胃里翻江倒海,恐惧让他浑身瘫软,几乎站立不住。
嬴政却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提着滴血的弯刀,走到汤和面前,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汤和窒息。
“听着。”嬴政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战鼓敲打在汤和的心上,“把这三颗人头,割下来。用他们的皮甲裹好。”他指了指地上三具无头尸体身上的破烂皮甲。
汤和惊恐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嬴政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压在他身上:“照做!然后,带朕……带我去找徐达。”那个名字,从朱重八的记忆深处浮现,一个同样穷困、却孔武有力、沉默寡言、箭术不错的同乡青年。朱重八模糊地记得,徐达似乎也逃到了这一带。
“找……找徐大哥?”汤和茫然地重复。
“对。”嬴政的目光越过破庙残破的门框,投向外面深沉得化不开的黑暗,“用这些人头作‘贽见礼’。告诉徐达,也告诉所有活不下去的人……”他顿了顿,肋下的剧痛让他微微抽了口气,但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一字一句,如同金铁交鸣:
“跟着我朱重八,杀元狗,有肉吃!”
“要么饿死,要么……杀出一条活路!”他手中的弯刀,刀尖的鲜血滴落在尘土里,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如同战鼓的前奏。
汤和看着嬴政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东西,不再是朱重八熟悉的憨厚或苦闷,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仿佛要吞噬天地的意志。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但另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情绪——对生存的极度渴望,被那“有肉吃”三个字猛地点燃,如同野火般烧了起来。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压下胃里的翻腾,看着地上那三具无头尸体,又看看嬴政手中滴血的刀,最后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里多了一丝豁出去的狠劲。
他不再犹豫,抽出腰间一把同样破旧但还算锋利的柴刀,忍着恶心和恐惧,开始执行命令。割断连接血肉和骨骼的筋腱时,发出的“咯吱”声在死寂的破庙里格外瘆人。
嬴政没有再看汤和。他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坐下,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的断骨,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他撕下自己破烂衣衫的下摆,用牙齿和一只手配合着,将那截暴露在外的断骨狠狠压回原位,再用布条紧紧勒住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混合着血污流下,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除了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外,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沉入朱重八的记忆深处,像梳理一卷残破的竹简。红巾军……郭子兴……濠州城……那些模糊的面孔和地名逐渐清晰。乱世,群雄并起,蒙元暴虐,民不聊生……一个巨大的、混乱的棋盘在他意识中缓缓展开。而他,始皇帝嬴政,竟成了这棋盘上一颗名为“朱重八”的、卑微的卒子?
不!
嬴政猛地睁开眼,幽暗的眸子里寒光爆射!朕不是卒子!朕是执棋之人!这方天地,终将再次匍匐在朕的脚下!朱重八的记忆、身份、这具残破的躯体……都不过是朕重临人间的起点!是朕手中新的“秦剑”!
汤和终于完成了血腥的工作,用剥下的三块肮脏皮甲裹好三颗人头,紧紧扎住。他提着那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包裹,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看向嬴政:“重八哥……弄好了。”
嬴政点点头,撑着墙,忍着剧痛,缓缓站了起来。他看也没看那血腥的包裹,目光越过汤和,投向庙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走。”
夜色如墨,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光秃秃的丘陵和荒废的田野。两道身影,一高一矮,蹒跚而行。嬴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肋下的剧痛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迈步而加剧,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在体内搅动。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衣,又在刺骨的夜风中迅速变冷,带来一阵阵难熬的寒意。但他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弓弦,绝不肯显露出半分软弱。
汤和提着那沉重的、不断滴落粘稠液体的包裹,跟在后面,看着嬴政在黑暗中沉默前行的背影。那背影瘦削、摇晃,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磐石般的意志力,让他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近乎盲目的敬畏所取代。他不再去想“重八哥”为何变得如此可怕,他只知道,跟着这个人,或许真的能活下去,甚至……能吃到肉!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几道荒凉的土岗,前方隐约出现几点微弱的火光,像鬼火般在夜风中摇曳。那是一个依附在废弃驿站旁的流民窝棚区,用破席、烂木头和泥巴勉强搭成的栖身之所,在寒夜里显得格外凄凉。空气中飘散着劣质烟草、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汤和加快脚步,越过嬴政,朝着火光处小跑过去,压低声音喊道:“徐大哥!徐大哥在吗?徐达大哥!”
窝棚区边缘,一堆用湿柴勉强燃起的篝火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围坐着,正就着微弱的光亮用磨钝的枪头削着木棍。听到喊声,其中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汉子抬起头。他脸庞方正,线条刚硬,即使在落魄中,眉宇间也凝着一股沉稳坚毅之气。正是徐达。
“汤和?”徐达看到汤和,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担忧,“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重八兄弟呢?他还……”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就凝固在汤和手中那个不断滴落暗红色液体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包裹上。_卡¢卡,小/税¢网` `埂_鑫`嶵′全.篝火映照下,那包裹的缝隙里,隐约露出几缕毛发和一块青白色的皮肤。
徐达身边的几个汉子也瞬间警觉起来,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或削尖的竹矛,眼神变得锐利而警惕。
汤和将包裹重重地扔在篝火旁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包裹散开一角,三颗呲牙咧嘴、死不瞑目的元兵头颅赫然滚了出来!篝火跳跃的光芒映在那些凝固着惊恐和痛苦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嘶——!”围坐的汉子们齐齐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看向汤和的目光充满了惊骇。
徐达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火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死死盯着地上的头颅,又猛地抬头看向汤和,声音低沉而急促:“怎么回事?你杀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汤和的本事,他太清楚了。
汤和用力摇头,伸手指向身后缓缓走来的阴影:“是……是重八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嬴政的身影从黑暗中一步步踏入篝火的光圈边缘。他浑身浴血,破烂的衣衫被暗红和污黑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肋下的布条勒痕明显,还在不断渗出新的血迹。脸上、手上凝固的血污在火光下如同狰狞的面具。然而,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他那双眼睛。
深邃,冰冷,锐利如刀。没有一丝属于朱重八的憨厚或苦闷,只有一种俯瞰众生、漠视生死的威严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的意志!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神,周身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徐达的目光与嬴政的目光在空中碰撞。那一瞬间,徐达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那不是他认识的朱重八!那眼神里的东西……太过陌生,太过沉重,仿佛蕴藏着千军万马和滔天的血浪!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嬴政的目光扫过徐达,扫过那几个惊疑不定的汉子,最后落在那三颗狰狞的头颅上。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三个元狗追兵。”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想用朱某的脑袋换赏钱。”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徐达脸上,“现在,他们的脑袋在这里。”
篝火噼啪作响,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寒风呜咽着穿过破败的窝棚。
嬴政向前踏了一步,身体因剧痛而微微晃动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了。他伸出沾满干涸血污的手,指向地上那三颗头颅,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铿锵和不容置疑的煽动力:
“看清楚!元狗不是三头六臂!他们的脖子,一样会被刀砍断!他们的血,一样是热的,一样会流干!”
他的目光如同火炬,扫过每一张被饥饿、恐惧和麻木刻满的脸,声音如同战鼓擂响:
“你们!是想像猪狗一样饿死、冻死在这荒郊野地,被元狗像杀鸡一样砍了脑袋去领赏?还是跟着我朱重八——”
他猛地握紧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轻响,肋下的伤口因这动作而剧痛,但他脸上的疯狂之色却更浓:
“杀出一条活路!杀出个他娘的朗朗乾坤!用元狗的血肉,喂饱我们的肚子!用元狗的头颅,堆出我们的生路!”
“跟着我!有肉吃!”
“有肉吃!”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饥肠辘辘的灵魂上!
围在篝火旁的汉子们,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们看着地上那三颗血淋淋的元兵头颅,又看看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如疯似魔的“朱重八”。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原始、更狂暴的火焰——对食物的极度渴望,对生路的绝望追逐,被这血腥的“贽见礼”和那句“有肉吃”彻底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