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个冰冷的、充满疑虑的短句:“稳定……归墟?呵……”
范书涵悬浮于塔尖,维持着那庞大的定海印诀。她微微垂着眼帘,感受着体内神力如同开闸洪水般汹涌流逝,去维持这笼罩整个秘境的庞大光晕。每一次外界那毁天灭地的震动冲击在光晕上,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神魂深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鲜红的血线,在素白的衣领上洇开一点刺目的红。下方的狂热欢呼,如同最尖锐的讽刺,刺穿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守墓人……”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响起,带着归墟深处永恒的寒意,“你还能……守多久?”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深黑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封的决绝。指尖的印诀,悄然变化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一缕极其隐晦、带着冰冷吞噬意味的暗蓝气息,顺着她维持光晕的神力,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下方深紫色的海水之中,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瞬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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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那种源自归墟深处的、令人窒息的悸动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一次比一次剧烈。范书涵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苍白。她几乎不再踏出珊瑚塔顶的石室,终日与那株暗蓝的珊瑚为伴。每一次动用神力强行稳定秘境,都像是在燃烧她所剩无几的生命。
林风来过几次,每次都被塔顶那层冰冷强大的禁制挡在外面。他只能隔着禁制,看着塔尖上那个日益消瘦、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的身影,焦灼地呼喊。范书涵偶尔会隔着禁制对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无碍,但那拒人千里的疏离,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林风感到无力。他怀揣着《归墟启录》的巨大秘密,却无法靠近她半步。玄机阁主的目光则越来越阴沉,他腰间的龟甲裂纹,已经蔓延到了中心。
这一天,秘境的震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整个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疯狂地摇晃、撕扯。穹顶上的发光珊瑚大片大片地熄灭、坠落,如同星辰陨落。巨大的礁岩岛屿在令人牙酸的崩裂声中坍塌。紫色的海水掀起百丈狂澜,疯狂地冲击着每一处高地,吞噬着来不及躲避的生命。绝望的哀嚎再次取代了短暂的安宁。
玄机阁主立于一块尚未倾覆的巨岩之上,周身罡气鼓荡,勉强抵御着狂暴的能量乱流。他死死盯着远处那座依旧在狂澜中屹立不倒的黑色珊瑚塔,眼神中的疑虑终于彻底爆发,化作了疯狂的戾气!
“范书涵!”他用尽全身修为,声嘶力竭的怒吼竟盖过了天崩地裂的巨响,“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这归墟根本就不是庇护所!它是坟墓!是你把我们所有人,都骗进了坟墓!”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耳边。无数在狂澜中挣扎求生的人猛地抬起头,惊骇欲绝地望向那座孤塔。混乱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带着哭腔尖叫起来:“是那株珊瑚!我看见了!她塔顶那株蓝色的妖物!每次震动……每次震动都是从它那里传出来的!那东西在吸食秘境的生机!”
“什么?!”
“是她在操控灾难?”
“不可能!大祭司是救世主啊!”
怀疑如同剧毒的藤蔓,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生、蔓延。信仰的高塔,在现实的残酷冲击下,开始剧烈摇晃。
玄机阁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得色,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面布满古朴雷纹的青铜镜,镜面早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镜面之上!
“玄机秘法·洞虚雷光!给我破!”
轰——!
一道刺目欲盲、带着毁灭气息的惨白雷光,如同撕裂天幕的巨矛,从布满裂痕的青铜镜中爆射而出!雷光的目标,并非塔身,而是直指塔顶那层守护禁制的核心薄弱点——这是玄机阁主暗中观察、推演了无数日夜才找到的唯一破绽!
咔嚓!
如同琉璃破碎的脆响。守护珊瑚塔顶不知多少岁月的强大禁制,在这凝聚了玄机阁主毕生修为和精血的洞虚雷光轰击下,如同脆弱的蛋壳,轰然碎裂!
狂暴的能量乱流瞬间涌入塔顶!
塔顶石室内,那株暗蓝的珊瑚似乎感应到了威胁,尖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一股冰冷、狂暴、带着吞噬一切的意志骤然扩散!正在全力维持秘境稳定、压制着珊瑚深处那股悸动的范书涵,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股内外交攻的狂暴力量狠狠击中!
“噗——!”
一大口殷红的鲜血如同血雾般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素白的前襟。她纤细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飞,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又重重摔落在地。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
禁制破碎的瞬间,塔顶的景象再无遮拦,暴露在所有惊骇的目光之下。
,!
石室中央,那株形态诡异、散发着冰冷吞噬波动的暗蓝珊瑚,以及它下方黑岩上那不断向归墟深处传递的、如同血管搏动般的幽光脉络,清晰可见!
还有,那个蜷缩在冰冷地面、嘴角染血、白衣上绽开大片刺目红梅、脆弱得如同被暴风雨摧折的白色海葵般的身影——他们曾经奉若神明的救世主。
死寂。
比任何天崩地裂的巨响更可怕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残存的秘境。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哭喊,所有的祈祷,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无数道目光,从下方狂澜汹涌的礁岩上,从即将倾覆的岛屿边缘,从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汇聚到塔顶那个蜷缩的身影和那株妖异的珊瑚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然后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刻骨的冰冷所取代——那是被最信任之人彻底背叛后的绝望与恨意。
“妖……妖物……”有人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她……是她引来的灾劫……”
“她一直在骗我们!把我们养在这里……喂给那东西!”
“什么救世主……她才是……才是灾劫的源头!”
窃窃的私语,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汇聚成一片低沉而充满恶意的嗡嗡声。
玄机阁主站在破碎的巨岩上,看着塔顶的景象,看着下方人群眼中迅速燃烧起来的憎恨之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扭曲的弧度。他成功了。他亲手撕开了那层虚伪的面纱。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破了混乱的人流,跌跌撞撞地扑向珊瑚塔的方向。
“书涵!书涵——!”
是云芷。她清秀的脸上毫无血色,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那双总是充满温柔关切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撕裂般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她不顾头顶坠落的碎石,不顾脚下翻涌的狂澜,只想靠近那个蜷缩在塔顶的身影。
“不是的!你们胡说!书涵不是那样的人!”她朝着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嘶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她一直在救我们!一直在保护我们!你们看看这秘境!没有她,我们早就……”
“保护?”玄机阁主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瞬间打断了云芷的哭喊。他指着塔顶那株幽光闪烁的暗蓝珊瑚,声音响彻全场:“云医仙,你所谓的保护,就是让我们所有人,成为供养这株妖物的祭品吗?看看它!看看这归墟深处传来的渴望!范书涵,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是谁?!”
“我……”范书涵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倚靠着冰冷的石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她看着下方那个不顾一切为她辩驳的纤细身影,看着云芷眼中那几乎要碎裂的信任和痛苦,看着无数道如同淬毒利箭般射向她的憎恨目光……喉咙里一片腥甜。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轰隆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整个天地根基都被撕裂的恐怖巨响,彻底淹没了所有声音!这一次的震动,不再是来自归墟深处,而是来自……秘境的“穹顶”!
归墟秘境的“天穹”,那片镶嵌着发光珊瑚和夜明珠、如同凝固星河的空间壁垒,在一声震耳欲聋、撕裂神魂的巨响中,轰然炸开一个巨大无匹的窟窿!
冰冷、狂暴、带着无尽毁灭气息的浑浊海水,裹挟着外界破碎的星辰、撕裂的山峦、扭曲的金属残骸……如同九天银河决堤,又如同太古神魔的灭世之拳,以无可阻挡的毁灭之势,从那个巨大的窟窿中,疯狂地倾泻灌入!
灭世洪水!真正的、来自崩坏天地的灭世洪水!
洪水瞬间吞噬了穹顶破碎处下方的一切!巨大的礁岩岛屿如同沙堡般被冲垮、碾碎。来不及躲避的人,连一声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那浑浊狂暴的水流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天塌了!”
“逃啊——!”
“救命——!”
最后的秩序彻底崩溃。人群如同被开水浇灌的蚁群,疯狂地向秘境深处、地势更高的地方逃窜,互相践踏,只为了能多活一瞬。
玄机阁主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那如同天罚般灌入的洪水,看着自己精心维持的秩序瞬间化为乌有,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和茫然。他腰间的龟甲法器,在洪水灌入的瞬间,“啪”地一声,彻底碎裂成齑粉!
林风目眦欲裂,长剑出鞘,护在同样被吓得呆住的云芷身前,剑气纵横,勉强劈开砸落的巨石和汹涌的浪头,声嘶力竭:“书涵——!快走啊!”
滔天的洪水,如同连接天地的浑浊巨柱,疯狂灌入,带着碾碎万物的威势,直直地砸向珊瑚塔所在的区域!
就在这灭顶之灾降临的瞬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座孤塔和塔顶的人即将被彻底碾碎的刹那——
塔顶之上,那个蜷缩在血泊中、似乎已无力挣扎的深蓝色身影,动了。
范书涵扶着冰冷的石壁,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素白的长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大半,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轮廓。苍白的脸上沾满血污,嘴角还在不断地溢出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
,!
然而,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面对着从天而降、如同太古神魔倾倒下整个世界的灭世洪流,面对着下方无数道或恐惧、或憎恨、或绝望的目光,她缓缓地抬起了手臂。
那双染血的手,在胸前,再次结印。
这一次,不再是稳定空间的柔和光晕。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引导着某种早已注定、无可抗拒的洪流。深蓝色的水袖,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猎猎狂舞,如同两面招展的、通向终焉的旗帜。
随着她指尖的牵引,那从天而降、本应毁灭一切的浑浊灭世洪流,在即将吞噬珊瑚塔的千钧一发之际,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动、驯服!
浑浊狂暴的水流,环绕着孤高的黑色珊瑚塔,形成了一个巨大无匹、急速旋转的漩涡!洪水非但没有摧毁塔身,反而如同拱卫王座的忠诚卫士,以其为圆心,向四面八方奔涌咆哮而去!所过之处,礁岩粉碎,岛屿倾覆,一切阻挡之物都被无情地吞噬、抹平!
范书涵站在塔顶漩涡的中心,立于灭世洪流的浪尖。浑浊的巨浪在她脚下奔腾咆哮,如同温顺的坐骑,托举着她。狂风吹散了她染血的长发,露出那张苍白、染血、却带着一种近乎妖异平静的脸庞。她的身影在滔天浊浪的映衬下,渺小如芥子,却又仿佛成了这末日图景中唯一的主宰。
“洪水……洪水在绕着她走!”
“是她在控制洪水!”
“她……她才是……”
“妖女!她果然是灾劫之源!”
下方幸存的人们,躲在更高处的残存礁岩上,看着这颠覆认知、如同噩梦般的一幕,发出了绝望而疯狂的嘶喊。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指控,在这一刻被眼前的“神迹”(或者说“魔迹”)彻底坐实!憎恨如同野火,在幸存者眼中疯狂燃烧。
云芷被林风死死拉住,才没有被疯狂的逃难人群冲倒。她看着塔顶那个立于灭世洪流之上、身影孤绝如神如魔的女子,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悲恸和世界崩塌般的茫然。那株暗蓝的珊瑚,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恶魔图腾。
玄机阁主在另一块更高的巨岩上,看着范书涵操控洪流、立于漩涡中心的景象,脸上的恐惧被一种极致的扭曲所取代。他猛地指向范书涵,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尖锐得如同夜枭:“看到了吗?!你们都看到了吗?!她不是救世主!她是灾星!是带来末日的妖孽!是她打开了归墟!引来了这灭世洪水!杀了她!只有杀了她!洪水才会平息!我们才能活命!”
“杀了她!”
“杀了这个妖女!”
“还我亲人命来!”
被绝望和憎恨彻底点燃的人群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残存的修士们,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催动法宝,凝聚术法,一道道或强或弱、带着玉石俱焚般恨意的攻击光芒,如同暴雨般射向塔顶那个孤立的身影!
范书涵立于漩涡中心,浑浊的洪水在她脚下奔腾,带着整个破碎世界的哀嚎。下方射来的那些充满憎恨的攻击光芒,在她眼中如同夏夜的流萤,微弱得可笑。她甚至没有去看。
她的目光,穿透了奔腾的浊浪,穿透了混乱的杀意,落在了那个被林风死死拉住、泪流满面、眼中只剩下破碎的信任和无尽悲痛的少女身上。
云芷。
那个在她最孤寂寒冷的塔顶时光里,唯一会带着温热的汤药,带着毫无保留的关切笑容,轻轻叩响她心门的女孩。那个会絮絮叨叨说着外面琐事,笨拙地试图逗她开心的女孩。那个在她咳血时,会急得掉眼泪,却又强忍着,用微颤的手为她施针的女孩……
范书涵染血的唇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祭司悲悯的笑,也不是一个阴谋者得意的笑。
那笑容里,盛满了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有对那份纯粹温暖的深深眷恋,有对这份信任终究被自己亲手碾碎的锥心之痛,有对命运弄人的无尽嘲讽,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透明的、哀伤到极致的释然。
一滴混着血色的泪,无声地滑过她染满血污的脸颊,坠入脚下奔腾的浊浪,瞬间消失无踪。
她不再看任何人。
染血的指尖,最后拂过胸前结印的手势。一个细微的、决绝的变化。
嗡——!
那株矗立在石室中央、形态诡异、尖端闪烁着幽蓝冷光的珊瑚,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刺目光芒!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地向内收缩、塌陷!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整个归墟秘境最深本源的恐怖吸力,以那株珊瑚为中心,骤然爆发!
轰隆隆隆——!!!
整个归墟秘境,这片在灭世洪流中摇摇欲坠的“避难所”,此刻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开始了惊天动地的大崩塌!空间如同破碎的琉璃,寸寸瓦解!巨大的礁岩岛屿在恐怖的吸力下被撕扯成碎片,卷入那幽蓝的漩涡中心!无数尖叫着逃窜的生灵,连同那些射向范书涵的攻击光芒,都被这股无可匹敌的吸力拉扯、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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