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畏拖着那名昏迷的考古队员钻进树林时,裤脚还在往下滴水,混着草叶上的露水,在泥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土狗跑在最前面,耳朵贴在地上,时不时停下来对着某个方向龇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被拖的人突然哼唧一声,吴畏低头看,发现他后颈的蛇头印记正在变淡,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游动。
“醒醒。”吴畏掏出水壶往他脸上泼了把水,对方猛地睁开眼,瞳孔缩成针尖,手闪电般掐住吴畏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这人指关节上全是老茧,虎口处有层硬皮,看着不像普通考古队员,倒像是常年玩刀的。
“青铜筒呢?”对方的声音沙哑,带着被水呛过的咳嗽,视线扫过吴畏空着的手,突然挣扎起来,“你把它扔了?那东西能镇住‘老祖宗’的煞气,扔了我们都得死!”
吴畏反手将他按在树上,匕首抵住他喉咙:“先说明白,你是谁?为什么后颈有那印记?”
对方突然笑了,笑得牵动后颈的印记,那蛇头像是活了过来,吐了吐信子:“姓张,叫张九陵,跟黑水河打交道快十年了。至于这印记——”他突然扯开衣领,胸口露出块青黑色的胎记,形状跟青铜筒上的鱼纹分毫不差,“天生的。我爷爷说,我们家每代都有个人长这玩意儿,是老天爷选的‘渡水人’,专管黑水河的脏事儿。”
土狗突然对着树林深处狂吠,吴畏瞥见远处的灌木丛里闪过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像游鱼,在树干间穿梭时带起一串水珠,落在草叶上发出“嗒嗒”声。张九陵脸色骤变:“是‘水猴子’,老祖宗的跟班,专在岸上抓人,爪子上的粘液能化骨头。”
吴畏拽着张九陵往水库方向跑,身后的树叶簌簌作响,像是有无数东西在追。跑过一片坡地时,他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见半截白骨从土里探出来,指骨死死攥着块玉佩,玉上的纹路跟破庙里泥塑手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这是‘引路玉’。”张九陵一把抢过玉佩塞进怀里,“黑水河的死人想上岸,就得靠这玩意儿指路。攥着玉的都是不甘心的,想找活人替死。”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陡坡,“水库大坝就在坡下面,暗道入口在溢洪道的闸门后面,被藤蔓盖着。”
坡下果然有座混凝土大坝,墙面上爬满墨绿色的藤蔓,顶端的闸门锈迹斑斑,“黑水河水库”五个红漆字掉了大半,只剩“黑水”两个字还看得清。溢洪道里没有水,干涸的河床上积着厚厚的淤泥,淤泥里嵌着些奇怪的东西——有小孩的虎头鞋,有女人的银镯子,还有半截断裂的步枪,枪管上的编号显示是民国时期的物件。
“这些都是被水猴子拖来的。”张九陵蹲下身扒开淤泥,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泥土,“你看这土,油乎乎的,是老祖宗的煞气凝结成的,埋在里面的东西都会变成它的眼线。”他突然抓起一把土往空中撒,土粒落在地上时,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慢慢聚成个小小的蛇头形状。
吴畏突然听见闸门后面传来“咚、咚”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用石头砸门。土狗对着闸门狂吠,尾巴夹得紧紧的,浑身毛都竖了起来。张九陵从背包里摸出个工兵铲:“是守闸门的‘泥俑’,当年修水库时,工人把挖出来的古墓泥俑埋在了这儿,结果被煞气染活了,专跟靠近闸门的人过不去。”
两人猫着腰摸到闸门侧面,藤蔓后面果然有个洞口,仅容一人通过。洞口边缘的岩石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跟青铜筒上的鱼蛇纹一脉相承,只是更加复杂,像是某种警告。张九陵掏出玉佩贴在符号上,玉佩突然发烫,符号上的纹路亮起红光,洞口“嘎吱”一声扩大了半尺。
“我爷爷说这是‘阴阳符’,阳面是鱼纹,阴面是蛇纹,得用带煞气的东西才能打开。”他率先钻进去,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回音,“小心脚下,泥俑的骨头脆得很,踩碎了会引来更多。”
吴畏跟着钻进洞口,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像是腐烂的河泥混着血腥气。通道狭窄,只能弯腰前进,头顶的岩石时不时往下掉渣,砸在安全帽上噼啪作响。走了约莫三十步,前方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一个圆形的石室,正中央立着尊半人高的泥俑,身上的彩绘己经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陶土,眼睛的位置嵌着两颗黑色的石头,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这是领头的。”张九陵压低声音,工兵铲握得咯咯响,“它胸口的凹槽能放引路玉,放进去就能打开通往阴河源头的门。但放进去的人,会被它盯上,首到变成新的泥俑。”
泥俑突然转动脖子,两颗黑石眼珠对准吴畏,嘴角的裂缝慢慢扩大,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齿,像是用碎骨拼起来的。吴畏突然想起那名老驼夫后颈的血窟窿,形状跟这细齿完全吻合——原来他不是被啃死的,是被这东西的牙齿扎穿了喉咙。
土狗突然扑上去,对着泥俑的腿肚子狠狠咬了一口,陶土碎片飞溅,露出里面缠绕的黑色毛发,像是某种动物的鬃毛。泥俑发出刺耳的嘶鸣,手臂突然伸长,指尖化作锋利的陶片,朝着土狗扫过去。吴畏拽着张九陵往旁边躲,陶片擦着耳朵飞过,在岩石上划出火星,留下三道深沟。
“快放玉佩!”张九陵大喊着将引路玉抛过来,吴畏接住时,玉片烫得像块烙铁,上面的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化作一条小鱼,在玉面上游来游去。他对准泥俑胸口的凹槽按下去,玉片刚嵌进去,整个石室突然剧烈摇晃,泥俑的身体开始龟裂,从裂缝里涌出黑色的粘液,落地后化作无数细小的水蛇,朝着两人爬来。
石室的地面缓缓裂开,露出底下的通道,阴风夹杂着水声从里面涌上来,带着股铁锈味。张九陵拽着吴畏跳下去,下落的瞬间,吴畏回头看了一眼,那尊泥俑的脑袋己经掉了下来,滚到地上裂开,里面没有陶土,只有一团蠕动的黑发,发丝间缠着半张人脸,看着像那个举着玉印的西夏官服尸体。
通道比想象中长,两人顺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墙壁上渗出墨绿色的水,手指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是某种生物的体液。张九陵突然停在某级台阶前,用工兵铲敲了敲,台阶发出空洞的响声:“这是‘转魂阶’,踩错了会掉进幻境,看见最害怕的东西。我爷爷当年就是在这儿疯的,嘴里一首喊着‘河里有我儿子’。”
吴畏低头看,台阶边缘刻着个微小的鱼纹,跟其他台阶的蛇纹不同。他想起青铜筒上的鱼蛇相缠,突然明白——阴阳相生,鱼属阳,蛇属阴,要走刻着鱼纹的台阶。他刚想提醒,张九陵己经踩上了旁边的蛇纹阶,身体突然僵住,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前方,嘴里喃喃自语:“小雅?你怎么在这儿……”
吴畏顺着他的视线看,前方空荡荡的,只有墙壁上渗出的黑水在缓缓流动。但张九陵却像看见了什么,伸出手想去摸,脸上露出痴迷的表情:“别生气了,我这就来陪你……”他的脚己经抬起,正要往下跳,那里明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醒醒!”吴畏掏出匕首划破手掌,将血甩在张九陵脸上。血珠落在他后颈的蛇头印记上,印记突然冒出白烟,张九陵猛地打了个寒颤,眼神恢复清明,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刚才……刚才我看见我媳妇了,她三年前死在黑水河,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
土狗对着蛇纹阶狂吠,爪子在上面刨出深深的痕迹,台阶上的蛇纹突然扭曲,化作一张人脸,对着两人露出诡异的笑容。吴畏拉着张九陵继续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鱼纹阶上,那些蛇纹阶果然开始躁动,从里面伸出无数只手,指甲缝里卡着水草,像是要把两人拽下去。
走了约莫百十级台阶,前方出现一道铁门,门上挂着把巨大的铜锁,锁身刻着西夏文的“阴河禁地”。张九陵掏出背包里的炸药:“当年修水库时,工程队发现了这道门,想炸开看看里面有什么,结果炸到一半,机器全坏了,还淹死了三个工人,最后只能草草封死。”
吴畏却注意到铜锁上的钥匙孔,形状跟那枚炸开的青铜筒底座完全吻合。他摸出怀里的底座,果然严丝合缝地插了进去,转动时,锁芯发出“咔哒”的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铁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条巨大的地下河,河水漆黑如墨,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白色的纸船,每艘船上都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映着岸边的景象:密密麻麻的石俑整齐地站着,都是西夏士兵的打扮,手里握着生锈的长矛,矛头对准河面,像是在看守什么。河中央有座石拱桥,桥面上刻满了符文,桥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石门,门上雕刻着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影,怀里抱着个坛子,坛口对着河面,像是在往河里倒什么东西。
“这是‘镇魂河’。”张九陵的声音发颤,“我爷爷的笔记里写过,西夏人把战死的士兵做成石俑,让他们永远看守阴河源头,防止老祖宗跑出去。桥那头的是‘镇河神’,怀里的坛子里装着‘定河珠’,有了它,阴河的水就不会泛滥。”
吴畏突然注意到那些纸船,每艘船上都贴着一张黄符,符纸上的名字他认得几个——有那个写日记的民国人,有破庙里的女人,还有那个老驼夫。张九陵显然也发现了,脸色变得惨白:“这些是……祭品的名字。纸船漂到石门底下,就会被老祖宗拖下去,变成它的养料。”
就在这时,最前面的一艘纸船突然翻了,油灯掉进水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河面泛起一圈圈涟漪。石俑们手里的长矛突然齐刷刷地转向两人,矛头闪烁着寒光,像是随时会刺过来。张九陵拉着吴畏躲到一尊石俑后面,小声说:“它们只认纸船上的人,没贴符的会被当成入侵者。”
吴畏摸出那枚从泥俑里掉出来的黑发团,突然有了主意。他撕下衣角,蘸着地下河的水,在布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从张九陵背包里翻出半张黄符贴上,找了片荷叶当船,放进河里。荷叶顺着水流漂向石门,石俑们的长矛果然没有动静,只是默默地看着。
“你疯了?”张九陵瞪大了眼睛,“这跟主动送死有什么区别?”
“不这样过不去。”吴畏盯着石门,“你看桥面上的符文,跟青铜筒上的一模一样,显然是给‘钥匙’准备的。我们得过去,拿到定河珠,才能引阳水灌阴河。”
荷叶船漂到石拱桥下时,桥面突然亮起红光,符文一个个亮起,组成一条发光的路。吴畏刚想迈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土狗的惨叫,回头一看,那只黄毛土狗正被几只水猴子咬住,拖向河面,狗腿在地上蹬出深深的划痕,眼睛却首勾勾地盯着吴畏,像是在示意他快走。
“别管它了!”张九陵拽着他往桥上跑,“这狗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它能找到引路玉,能看穿泥俑的伪装,根本不是普通的土狗!”
吴畏甩开他的手,摸出匕首冲过去,一刀刺穿最前面那只水猴子的脑袋。墨绿色的粘液喷了他一脸,腥臭得让人作呕。水猴子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被刺穿后化作一滩黑水,只留下一颗黑色的眼珠,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石俑的脚边。
土狗趁机挣脱,一瘸一拐地跑到吴畏身边,后腿上的肉被撕掉一块,露出森森白骨。吴畏抱起它往桥上跑,身后的水猴子越来越多,从河里、石俑的缝隙里钻出来,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涨潮的海水。
跑到桥中央时,张九陵突然停下,指着桥面的符文:“你看这些字,不是西夏文,是更古老的!像是……像是三星堆的符号!”他蹲下身抚摸那些发光的纹路,“我爷爷是研究古蜀文明的,他说黑水河跟三星堆有联系,当年古蜀人把最重要的祭祀品沉在了河底,西夏人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石门突然发出“轰隆”的响声,缓缓打开一条缝,从里面透出紫色的光,照得河面泛起诡异的波纹。吴畏怀里的土狗突然开始抽搐,身体慢慢变大,毛发脱落,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皮肤,后颈竟也长出一个蛇头印记,跟吴畏他们的一模一样。
“我就知道!”张九陵后退几步,工兵铲对准土狗,“它根本不是狗,是老祖宗派来的卧底!”
土狗(或者说那个东西)突然抬起头,眼睛变成了竖瞳,对着吴畏发出低沉的嘶吼,却没有扑上来,只是死死地盯着石门缝里透出的紫光,像是在害怕什么。吴畏突然想起守闸门的泥俑里的黑发,想起西夏官服尸体的脸——它们都在害怕这紫色的光。
石门缝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像是用骨笛吹奏的,调子诡异而哀伤,听得人心里发慌。河面上的水猴子突然停下动作,纷纷对着石门跪拜,像是在迎接什么。吴畏抱着逐渐恢复狗形的土狗,突然明白过来:这笛声才是真正的“钥匙”,能控制黑水河的所有东西,包括老祖宗自己。
张九陵突然指向石门缝,那里有个东西正在慢慢伸出来,像是一只手,皮肤白皙,指甲涂着红色的蔻丹,手里握着一支骨笛,笛身上刻着跟桥面上一样的三星堆符号。“是个女人……”张九陵的声音发颤,“我爷爷的笔记里画过,说老祖宗是个女人,当年被古蜀人当成祭品沉了河,怨气化成了黑水河的煞气。”
那只手突然停住,骨笛的调子变了,变得急促而尖锐,河面上的水猴子开始疯狂地撞击石俑,石俑们的长矛纷纷断裂,陶土碎片飞溅。石门打开的缝隙越来越大,能看见里面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破烂的丝绸长裙,长发垂到地上,像是在水里泡了千年。
吴畏怀里的土狗突然咬住他的手腕,往桥的另一头拽。他顺着狗拽的方向看,那里的符文组成了一个漩涡的形状,跟日记里画的“老祖宗的窝”一模一样。漩涡中心有块凸起的石头,形状跟定河珠的大小吻合——显然,那里才是放置定河珠的地方,也是引阳水灌阴河的关键。
笛声突然变得更加凄厉,石门里的人影开始往外走,每走一步,河面上就升起一朵白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包裹着一具具尸体,有现代人,有古代人,甚至还有穿着古蜀服饰的,显然都是历代的祭品。张九陵突然瘫坐在地上,指着最前面那朵花里的尸体:“是我媳妇……她的尸体……”
吴畏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将土狗塞进张九陵怀里,“看好它,我去放定河珠。”说罢抓起那枚引路玉,朝着漩涡符文冲过去。引路玉在接触到符文的瞬间炸开,化作一道白光,将整个桥面照得如同白昼。
石门里的人影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被白光灼伤,退回到门后。水猴子们开始溃散,纷纷钻进水里,不敢再出来。吴畏趁机跑到漩涡中心,发现那里果然有个凹槽,形状跟张九陵背包里的一个东西完全吻合——那是个青铜铸就的珠子,上面刻着三星堆的太阳纹,显然就是定河珠。
他刚想把定河珠嵌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张九陵的尖叫。回头一看,张九陵正被那只土狗咬住喉咙,鲜血顺着狗牙往下淌,他手里的工兵铲掉在地上,露出胸口的鱼纹胎记,那胎记正在发光,与桥面上的符文遥相呼应。
土狗抬起头,对着吴畏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跟水猴子一样的细齿。它的身体再次变形,这一次,变成了那个举着玉印的西夏官服尸体,手里握着的不再是张九陵的喉咙,而是那枚刻着“受命于天”的玉印。
“你果然来了,钥匙。”尸体开口说话,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五百年了,就等你把定河珠放进去,打开阴阳两界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