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得交口赋,产业得交算赋,成年男丁还得服更役、轮流戍边……”
萧何静静聆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卷已被翻看得起了毛边的《商君书》。
这些负担他早已有所耳闻,但亲耳听本地人诉说,感受更为真切。
他怀中的《商君书》似乎也沉重了几分。
“但是!”
老叟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声音也稍微提高了一些:“后生,别光听这苦处。老汉我年轻时,在魏国安陵城也开过铺子。那会儿的日子,哎……”
他摇了摇头,随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继续说道:“赋税名目听着少,可架不住那些个胥吏豪强上下其手,层层加码。
今天这个官老爷家里办喜事要‘贺礼’;
明天那个巡街的差爷说你这摊子挡了路要‘疏通’;
后天说不定就来一伙兵痞,直接明抢。
算下来,剥皮抽筋,一年到头真落进自己口袋的,不比在秦国多。更别提兵祸连年,提心吊胆,逃难都来不及,哪还谈什么安稳生计?”
接着,他指了指脚下厚实的夯土地面,接着道:“但在这儿,辛苦是真辛苦,种地要精耕细作,遇上征发服役,一家老小咬着牙也得顶上。
可这秦法,它不一样。
它不是写在泥巴上糊弄人的,它是刻在竹简上,刻在官府衙门的大堂上,更刻在那些个里典、亭长这些小吏的饭碗上。
只要你老老实实种好了官府分的地,按时交了该交的赋税,该你的,跑不了。
多打了粮食,官府给你记功,上簿册;
若能在战场上砍了敌人的脑袋回来,该赏的爵位、该给的田宅,该免的赋役,官府文书下来,里典他一个钱都不敢克扣。
该你交多少算赋、口赋,里典拿着律令册子来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个钱也不敢多要你的。
为何?秦法无情啊!
他敢伸手,他的饭碗就砸了,说不定还得掉脑袋。”
接着,老叟起身,拍了拍厚实的门框:“夜里睡觉,门闩插紧就行。不像老汉我当年在安邑时,夜夜竖着耳朵,听见外头狗叫一声,全家老小吓得浑身发抖,抄家伙的抄家伙,躲地窖的躲地窖……生怕是盗匪破门进来抢粮抢钱抢人。
那日子……唉,真不是人过的……”
言罢,老叟深了口气,那股沉重的气息里,既有对过往苦难的余悸,更有对当下这份“沉重安稳”的复杂珍视。
他没再多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便离开了通铺。
他的话语里带着岁月磨砺出的平淡,虽有对秦地负担的抱怨,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踏实感,却从他深深的皱纹里透出来,无比真实。
目送老叟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堂屋的昏暗里,萧何的手指无意识的用力,几乎要嵌入怀中竹简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