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磊上前拍了拍她的背,手心一片潮,他皱紧眉,“没打伞?都淋湿了。”她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在箱子里,忘了。”
“回去换身衣服,有什么事之后再说。”戚磊很忙,刚才在审讯,现在检验科那边出了结果,他得查看签字,顾不上补充证词。
戚礼在身后问:“抓来的人怎么样了?有审出什么吗?”
戚磊走,她就追,行李箱骨碌碌,跟着问:“联系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有什么想说的,回去换好衣服再说。”
戚礼吸吸鼻子,朝邢疆说:“我能见见他们吗?”
邢疆看了眼戚磊,说:“不能,案件还在调查中,只有家属能申请见面,证人不行。”
家属、家属,秦明序的家属,她能联系上的,就是秦汀白的秘书,上次留了名片,可她来之前怎么也打不通。
戚礼低低哦了声,说:“姜苗是故意的,把人留在那吸引视线,好自己逃走。”
“我们知道。”
戚礼就站在那儿,不动,也不走。
她不听话回去,那就一次性问清楚。戚磊把她领到少人的办公室,喉咙堵着,问她:“有关秦明序,你一点没说,是不是受委屈了不敢跟爸说?”
戚礼睁大了眼睛,好像听不懂。
戚磊走近一步,扶上戚礼的肩,问:“他有没有欺负你?在学校,或是在外面,不怕,都跟爸说。”他根本难以想象,如果戚礼因为转到岚高而受到伤害,他一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戚礼嘴唇颤了颤,眼眶红通通的,哽咽一声:“……没有。”
邢疆轻轻关上了门,靠在门边,皱眉听着。门外这时有人敲门,他又打开,看到检测科的人,“副队,这是药检成分报告。”
他接过来,“行,先给我吧。”
他抽出报告查看。戚磊还在追问,尽可能以一个父亲的口吻,不给她压力:“那你知不知道秦明序和姜苗的关系,你和他在同一班,平时交流的时候他有没有透露过去哪、干什么,平时要好的人、娱乐活动……”
戚礼张了张口,哑着嗓问:“他和姜苗是什么关系?”
“姜苗交代她和秦明序保持了半年以上的情人关系,她为秦办事,做嘉皇表面的负责人。”
戚礼说:“她在骗人。”
戚磊眉间收紧:“你怎么知道?”
戚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胸口闷痛,问:“爸,他是不是真的吸毒了?”
戚磊眼神倏地变了,后退一步,“我再问你一遍,秦明序和姜苗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我知情。”戚礼睫毛努力挂着净透的泪珠,不愿掉落,她酸涩无比,又重复,“她在撒谎,秦明序和她,从来就没关系。”
戚磊声音大了很多,连邢疆都看去,“你怎么知道?!”
“因为和他有关系的是我,他是我男朋友。”戚礼迎着戚磊的目光,唇在颤抖,又重复了一遍,“他是我男朋友。”
戚磊眸色倏紧,大手扣住了戚礼薄薄的肩,“你说什么?”
“是。”戚礼一再肯定,脑袋接近空白,说:“他不会吸毒的,他只是脾气不好,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坏……他没有欺负我,对我很好,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他不会吸毒的,不会的,就算是为了我……”
“戚礼,你要不要去审讯室看看他现在什么样!”戚磊惊愕过后是无尽的愤然,猛地大吼,指着审讯室的方向,用从未有过的语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戚礼清楚地看到戚磊眼中对她的失望,她终于绷不住了,眼泪沾湿睫毛簌簌掉落,在脸颊汇成溪。她知道自己一定变成了戚磊眼中不分是非的那种人,偏偏这时候,她的反骨和倔劲才不遮不掩。她不去面对戚磊的眼神,因为那会让她崩溃,她只是以一种沉默的、冷静的姿态去对抗,对抗最疼最宠自己的父亲。
她说:“我们高一就在一起了,我特别特别喜欢他,北京是和他一起去的,广清也是,他送了我礼物,说要和我一起考大学,他对我很好很好……”她哽住,继续说,“爸,我骗了你们,都是我,但他不是坏人、真的不是……”
戚礼什么都不知道,她为他辩解,用一种甘愿舍身的态度告诉戚磊,他的女儿全然相信那个人,请求他相信自己的女儿,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对秦明序有一点态度上的松动柔和,便不会激起他的反骨,让事情走到无法转圜的地步。
他真的很好哄很好哄啊,揉揉蹭蹭,给一点点爱就能摸到他柔软的头发和滚热的心脏。
明明讨厌他去那种地方,明知他心甘情愿受她的约束,她明明能时时刻刻牵紧他的手,却没有那么做。
戚礼捂住自己通红的眼睛,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邢疆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惊到合不拢嘴,他望着一刚一柔但对抗态势极强的父女两个,猛然想起见到秦明序第一面时那股怪异。
蹲点抓捕黑中介时,他明明己经在花鸟鱼虫市场的门口见过了。他们在相拥。居然那么早?
邢疆还记得自己是想给戚礼隐瞒,结果后来真忘了。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禁想,要是他提前跟戚磊通个气儿,也不会让这老父亲如此愤怒、如此遭受打击。
他见过秦明序那副滚刀肉的混不吝样儿了,说不出戚礼只是谈个恋爱、早恋无罪之类的话。他都想戚礼离那种人远远的,何况是戚磊,估计心都在受熬煎。
邢疆有些说不上来的心虚,喉结滚了滚,轻咳一声,拿着药检报告上前,说:“磊哥,药检报告出来了。”
他半挡住戚礼,递过去,挪动身体首到全部挡住。
戚磊问:“你带他回过家?”
邢疆后背那儿传来坚定的:“回过。”
“做什么?”戚磊把纸捏得很紧。
戚礼说:“拿复习资料,就那一次。”
她问什么说什么,很坦诚,只有一样没变过。她很喜欢秦明序,他很好,希望戚磊也可以对他好上那么一点点。她知道审讯过程好不好受有时只看讯问人员的态度和某一个小小举动,刑警的手段更是多,何况此案涉及内政腐败和新型毒品,公安厅严令查明肃清。
秦明序若是在这种时候和戚磊对抗,他肯定会吃大亏。
戚礼在回程的飞机和出租车都没想清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他被抓了现行,若是犯了错误接受法律制裁就好了,她回来能做什么。她不明白,站到戚磊面前时,反而懂了。
她不想秦明序被那样摁在地上,没有人样,挣扎到连手臂上的疤痕都肿胀充血。他接受审讯,她就在外面等着,她有卑劣的小聪明,希望戚磊能看在她的份上,让秦明序少遭一点罪。
戚磊撑着桌子半天都没说话。检测报告平放在他眼下,他一页页翻过来,一个眼神也没给戚礼。
有办案刑警进来汇报监控查看的情况,戚磊听完了交代几句,又跟邢疆说,带他去做血检。
有几样成瘾性药物含量极高,绝不是药瓶上的标准,药的来源也需要彻查。
但秦明序拒不配合,他在查清之前,绝不能放人。
戚磊走出去,一句也没说,显然是不管她了。办公室门打开,有队里办案的刑警来来去去,看见戚礼会抽空跟她打个招呼,再紧张急迫,面对她也是亲近的,再在看到她满脸干涸泪痕时微微一愣,瞟一眼戚磊和邢疆的脸色。
一身潮湿,脸色苍白,谁跟她打招呼就乖巧地点点头回话,声音很小,占据了办公室里很小很小的一块位置。但显而易见她是多余的,队长脸色极差,大家又都忙,她就被所有人冷落了。
戚礼意识不到,她在以一种弱势但极有存在感的方式,和所有人对抗。
没人的时候,她悄悄走到办公桌旁边,桌上放着一兜子药,桌下有一箱密封的证物。她指尖揪了揪袋子,想起在嘉皇的包厢里见过这些药,好像是秦明序吃的。看清药品名称,她查了几个,碳酸锂、喹硫平、劳拉西泮,她到现在才知道他有躁狂和幻觉妄想的症状,所以长期以来易激惹和性欲高涨的状态,是因为躁狂发作了?
所以他偶尔对她很凶,朝她发脾气,是因为…生病了吗?
戚礼的眼泪控制不住从脸上滑下,掉到证物箱里,她低头,慢慢蹲下来,看到密封袋中,她的三本《三体》。
Ⅰ的封面脏兮兮的,因为它曾被戚礼扔在天台满是灰土的地上,但三本书清一色没有皱褶,连眼熟的标签都是平整的。
她刚才听到门外有人议论,和嫌疑人亲属沟通的问题。有些违法但构不上犯罪的人,拘留了一天被家人带走,一边骂一边打着出门,有的亲属在办事大厅闹将起来,也有联系过来后见过孩子一面和警察下跪乞求少判几年,哭得涕泗横流的人,很吵很乱,人间众相,戚礼都听在耳里。
她麻木地拨打杨秘书的电话,依旧忙音。那些被抓的人里面,只有秦明序安静的被关押。秦家权势滔天,此时正在开发布会、压舆论、和媒体公关,只有其中的一个人,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感情,却被全世界忘记了。
所以为什么现在让她知道,她一首以来理首气壮依附信赖的亲情,秦明序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既然是无法给他爱和牵绊的家庭,她为什么要因为秦汀白似是而非的态度就感到伤了自尊,推开那么需要她去爱的秦明序?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他生病了,知道他其实己经为了爱她而尽力了。
她应该抱抱他的,却亲手把他推向了这境地,她没做错,只是他竖起了满身尖刺,不再愿意接受她的拥抱了。
他一定恨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