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的绣房像口闷了二十年的旧木箱，霉味裹着沉水香往人鼻孔里钻。′w^a~n!g`l′i\s.o′n￠g\.+c·o^m·

苏若苕举着羊角灯，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她眼底亮得像淬了火。

"秋月嬷嬷，您看这方绣布。"她屈指叩了叩檀木架最底层的绣绷，"边缘针脚齐整，可这道褶皱......"指尖顺着湖蓝绣缎划过，在靠近竹骨的地方顿住——那里的丝线有极浅的拉扯痕，像被指甲抠过又慌忙抚平的。

秋月凑过来，铜尺尖轻轻挑起那处褶皱。"嘶——"木架夹层发出细响，阳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苏若苕手背上投下一道金线。

她眼尖地瞥见夹层里露出半角黄纸，借着光一抽，一张泛黄的纸条便落进掌心。

"钗落谁家，自有天意。"苏若苕念出声时，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这字写得清瘦劲挺，起笔收锋的力道像极了主母房里那幅"松鹤延年"的题款——前年她替老夫人抄礼单时，曾见主母在礼单末尾补过两笔，那笔锋，错不了。

"姑娘？"方婆子抱着藤筐凑过来，老花眼眯成两条缝，"可是找着什么了？"

苏若苕指尖快速把纸条塞进袖中，抬头时己换了副憨笑："瞧这绣房乱的，我小时候在庵堂帮师父理佛经，最怕这种积灰的旧物。t_我#的¨书{?城?]{ %?更D×新′#>最}ˉ全2"她转身拍拍方婆子胳膊，"嬷嬷辛苦，再调两个外院杂役来，把木架底下、箱笼后头都翻翻——老夫人昨儿还念叨，说要找当年给先夫人绣的百子被呢。"

方婆子应了声"得嘞"，颠着小脚出去。

门帘掀起时，穿堂风卷着几片碎绣线扑到苏若苕脸上。

她望着方婆子的背影，袖中纸条被攥得发皱——主母的字，出现在珠钗案的关键处，这哪是"天意"，分明是有人在拨弄算盘。

回房的月亮门拐角，青石板上突然响起"啪嗒"一声。

苏若苕脚步微顿，就见大丫端着个蓝布包裹从角门闪出来，鬓角的绒花歪到耳朵根。"大丫妹妹这是？"她故意把声音放得软乎乎的，像在庵堂哄小沙弥吃桂花糕。

大丫吓了一跳，包裹"咚"地砸在地上，几团褪色的线团骨碌碌滚出来。"二、二姑娘！"她蹲下去捡线团，指尖首打颤，"我...我给库房送去年的旧线团，主母前年让青柳姐姐送来的，说是留着打补丁用......"

苏若苕蹲下去帮她捡，指尖碰到一团墨绿线团时顿了顿——线团外头缠着的棉纸边角，有块淡青的印记，像极了主母房里那方"兰心"私印。·卡￠卡¨小.说¨网. ~更′新/最\快+"前年？"她歪头笑，"那时候我刚回府，见着主母房里的绣活都精致得很，倒不知还留着旧线团。"

大丫喉结动了动，把线团往怀里拢了拢："主母最是节省，说线团洗干净还能用......"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巡夜梆子声，她像被烫着似的站起来，"我、我得走了！"抱着包裹小跑着往库房去，蓝布角在风里一掀一掀，倒像只受了惊的鸽子。

苏若苕望着她背影，嘴角慢慢勾起来。

前年？

正是生母忌辰前后。

那时候主母总说"旧物最是念旧"，可这旧线团里，怕藏着比线头更紧的结。

次日晨，绣房窗棂透进第一缕晨光时，苏若菱的绣鞋就"哒哒"叩响了门槛。"姐姐说要对《狸猫换太子》的词？"她扶着门框喘气，月白衫子上还沾着晨露，"我昨儿背了半夜......"

"三妹妹坐。"苏若苕把纸条往桌上一摊，手指压着"天意"两个字，"你瞧这字写得多俊？

我刚在绣房找着的，倒像极了你娘年轻时的笔锋。"

苏若菱的茶盏"咔"地磕在桌上，溅出的茶水在纸条边缘洇开个深黄的圆。

她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三动，才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娘从前在闺中读女诫，哪会写这种......"

"写这种指点'天意'的话？"苏若苕替她补完，歪头看她泛白的指尖，"也是，主母最是菩萨心肠，昨儿还说要给老夫人熬百合粥呢。"她忽然伸手替苏若菱理了理鬓发，指甲轻轻划过对方耳后——那里有片淡青的淤痕，像被什么尖东西掐的。

苏若菱猛地躲开，绣帕绞成了团："我...我突然想起来，主母让我去佛堂上香......"话音未落就往门外跑，裙角带翻了茶盘，瓷片碎在纸条旁边，像朵开败的白梅。

午后的阳光把绣房照得透亮。

方婆子掀开门帘时，额角还挂着汗："姑娘，找着个木匣！"她捧出个裹着红绸的旧木盒，绸子褪得发白，边角还打着补丁。

苏若苕揭开盒盖的瞬间，霉味"轰"地涌出来。

里头躺着件月白绣衣，衣襟处的并蒂莲绣得歪歪扭扭，针脚粗得像麻绳。

她指尖拂过衣摆，在褶皱里摸到几个凸起的线头——拆开一看，竟是用金线绣的"钗"字，被人匆忙拆线后又胡乱缝上，像道没长好的疤。

"先夫人的陪嫁里，有件月白绣衣。"秋月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旧风箱，"当年老夫人给前夫人的嫁妆，说是用苏府祖传的'一线天'绣法......"她顿了顿，盯着那歪扭的针脚，"可这针脚，倒像生手硬学的。"

苏若苕把绣衣轻轻放回木匣，盖上盖时指节捏得发白。

一线天绣法，是生母的拿手绝活儿。

当年生母替老夫人绣寿帕，半根线穿二十西个针脚都不断。

可这件绣衣的针脚，分明是有人偷学不成，急得乱扎。

"收好了。"她对方婆子道，"明儿早课给老夫人送过去。"

晚间，西厢房的烛火跳了三跳。

小满掀开门帘进来时，发梢还沾着夜露："姑娘，青柳姑娘亥时去了主母偏院，在里头待了小半个时辰，出来时眼睛红得像兔子。"

苏若苕拨了拨灯芯，火光映得她眼底发亮："慌了好，慌了才容易露马脚。"她从妆匣里摸出块桂花糖，塞进小满手里，"明儿早起，你去库房找大丫妹妹，就说我要查前年的绣线账......"

小满舔着糖点头，转身要走时又回头："姑娘，大丫妹妹今儿见着我，首问您是不是要查旧账......"

"旧账？"苏若苕托着腮笑，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影，"那咱们就从旧账查起——明儿请大丫来帮我理绣房账目，就说...就说我记不清前年的线团都用在哪儿了。"

窗外起了夜风，把窗纸吹得"哗哗"响。

苏若苕望着案头的木匣，袖中那张纸条被月光照得泛白。

有些旧账，该翻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