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道长被一名幸存的弟子从瓦砾中扶起,他气息微弱,看着玄诚真人坠落消失的那片污血池,老泪纵横,又看向那倒在废墟中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角落的国王,依旧蜷缩在御座里,空洞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仿佛一具真正的木偶。
而阿阮……
在秽神之眼崩塌、冲击波再次席卷的瞬间,她腕间的银铃爆发出了最后一点微弱的白光,护住了她小小的身体,但也让她彻底脱力,昏死过去。此刻,她被一块飞溅的碎石砸中了额头,鲜血顺着苍白的小脸流下,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殿砖上,一动不动。
整个王城,似乎都在这惊天动地的碰撞后,陷入了短暂的、茫然的死寂。
唯有那柄插在血泊和废墟之中、剑身残留着一丝幽暗翠绿光泽的“青冥”妖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剑脊上那如同活物的纹路,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搏动了一下。
死寂。
尘埃在从坍塌穹顶透下的惨淡天光中无声浮沉。血腥味、秽气的甜腥、焦糊味、还有建筑粉尘的呛人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毁灭的浊气,沉甸甸地压在宗庙大殿的每一寸空间。
污秽的光柱消散了,只留下祭坛崩塌后的一片狼藉。扭曲的骸骨、凝固的黑色血肉、破碎的符文石板浸泡在粘稠的污血池里,散发着绝望的余温。支撑大殿的巨柱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将这里的一切彻底埋葬。
李崇焕用那柄卷刃、如今只剩半截的断刀,死死撑着地面,才勉强没有彻底倒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嘴里满是铁锈味。他茫然地看着大殿中央那片废墟,视线艰难地聚焦在那个倒伏在污血和碎骨中的身影上。
残破的明光铠碎片散落一地,如同被撕碎的虫壳。露出的身体……已经很难称之为“人”。左半边身体,从脸颊到脖颈再到手臂,覆盖着密集搏动、如同活体藤蔓般的翠绿脉络,那绿色妖异深邃,隐隐透出内里熔岩般的光泽。而右半边身体,则呈现出一种腐败的灰败,皮肤如同浸水多年的皮革,多处溃烂,流淌着黄绿色的脓液,散发出刺鼻的恶臭。翠绿与灰败在身体中线激烈冲突、侵蚀,构成一幅触目惊心、非人非魔的恐怖图景。他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身下不断蔓延开来的、混杂着翠绿光丝的污血,证明着这具残躯尚未彻底冷却。
“大……大将军……”李崇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试图挪动身体,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鲜血涌出。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恐惧。那个一剑斩魔将、威慑乌军、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男人,就这样倒下了?以如此……亵渎而可怖的姿态?
“掌教师兄……”另一边,清虚道长被一名幸存的、同样伤痕累累的白云观弟子搀扶着。他看着玄诚真人坠落消失的那片污血池,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悲痛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那位一生持正、守护苍生的掌教,最终竟连尸骨都未能留下,化为了这污秽祭坛的一部分。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向上官乃大那倒伏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是这个人,最终刺出了那戮神一剑,斩断了秽神投影,救了王城?还是……他体内那柄贪婪的妖剑,才是真正的元凶?清虚道长只觉得心力交瘁,道心蒙尘,连思考的力气都已耗尽。
角落里,那宽大的御座里,土鳖国的国王依旧蜷缩着。华丽的龙袍沾满了污秽和尘土,枯瘦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浑浊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扫过这片如同地狱绘卷的大殿,扫过那倒伏的恐怖身影,扫过污血池,最终停留在自己那双沾满泥污、枯槁如鸡爪的手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了绝望。只有一片彻底的、死水般的麻木。王权?社稷?在这绝对的毁灭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沙堡。他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君王,此刻彻底变成了一具被恐惧和虚无掏空了灵魂的躯壳。
死寂被一阵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打破。
是那名搀扶着清虚道长的年轻白云观弟子。他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看着掌教陨落无踪,看着师长重伤垂死,看着那些熟悉的同门化为飞灰,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终于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流淌。
这啜泣声仿佛一个信号。瓦砾堆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一名被埋在碎石下的禁军亲卫,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角落里,一名断了腿的修士,挣扎着想要爬起。
死去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却又深陷绝望深渊的、沉重的喘息与呜咽。
“找……找到她……”清虚道长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微弱,目光在废墟中焦急地搜寻,“那个……小女孩……”
李崇焕也猛地回过神!阿阮!那个一直跟在上官乃大身边、摇响了那关键铃声的小女孩!
“阿阮姑娘!”李崇焕嘶哑地喊了一声,不顾伤痛,挣扎着想要站起。
几名伤势较轻的幸存者,立刻开始在满目疮痍的大殿中翻找。他们拨开瓦砾,搬开断裂的梁柱,在污血和碎骨中搜寻。
“在这里!”一名亲卫在靠近一面坍塌墙壁的角落发出了呼喊。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
阿阮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殿砖上,额头被一块飞溅的碎石砸破,鲜血顺着苍白的小脸流下,凝固在腮边,像一道刺目的血泪。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血珠,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身原本还算干净的小袄,此刻沾满了污血和尘土,破烂不堪。唯一醒目的是她纤细手腕上那枚古朴的银铃,铃身也沾染了血迹和污渍,黯淡无光。
“阿阮姑娘!”李崇焕心头一紧,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热,才稍稍松了口气。“快!扶起来!小心她的头!”
清虚道长在弟子搀扶下也艰难地走过来,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搭在阿阮的腕脉上,一丝微弱的灵力探入。片刻后,他眉头紧锁,脸上忧色更重:“脉象微弱混乱……神魂震荡……外伤倒在其次……关键是……那铃声……”他看向阿阮腕间的银铃,眼神凝重,“此物非凡品,强行催动,代价恐怕……是她的本源。”
“能救吗?”李崇焕急问。
清虚道长沉重地摇了摇头:“贫道……无能为力。只能先稳住伤势,带回观中,再想法固本培元,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醒来后如何……全看天意和她自身的造化了。”
李崇焕看着阿阮苍白昏迷的小脸,想起她之前紧紧抓着上官乃大衣角、摇响银铃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酸楚。这孩子……也是被这场滔天劫难卷进来的无辜者。
“来人!小心抬着阿阮姑娘!找最干净的地方安置!”李崇焕下令。两名亲卫立刻脱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小心翼翼地做成一个简易担架,将阿阮轻轻抬了上去。
处理完阿阮,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片废墟中央,那个倒伏的、非人非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