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打,打死了十六位大臣,杨慎虽然活了下来,却被打得皮开肉绽。三天后,圣旨下来:杨慎充军云南永昌卫,永远不许回京。</p>
从北京到永昌卫,有三千里。杨慎拖着伤体,戴着枷锁,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押送的校尉是个陕西人,见他一路咳嗽不止,偷偷解开了他的枷锁。</p>
走到湖南辰溪,杨慎得了场大病,高烧不退,当地有个姓王的老郎中,听说他是因“大礼议”被贬的杨状元,背着药箱跑了几十里路来看他。老郎中给他喂药时说:“我孙子在国子监读书,常说杨大人是忠臣。您可不能死啊。”</p>
病好后,杨慎继续南行。过贵州镇远府时,他在舞阳河畔的石壁上题了首诗:“楚塞三湘接,黔城万壑通。夜郎天外怨,巴国雨中愁。”字里行间多了几分颠沛流离的苍凉。</p>
到了永昌卫,迎接他的是低矮的土牢和弥漫的瘴气。卫所的军官见他是个文弱书生,说:“杨大人,这里可不是北京的翰林院,得自己挑水种地。”杨慎没说话,第二天就拿起扁担,学着当地人的样子去井边挑水。</p>
可他毕竟是状元郎。晚上躺在草堆上,他就着油灯读《史记》《汉书》,遇到精彩的地方,就记在竹片上。当地有个叫张含的秀才,听说来了位状元,跑来拜访,见他在竹片上写满了批注,惊得说不出话:“大人都这样了,还读书?”杨慎笑:“不读书,跟草木有啥区别?”</p>
渐渐地,云南的文人都知道了永昌卫有个被贬的状元。有人从大理送来宣纸,有人从昆明捎来墨锭,还有土司(明清时期少数民族地区的世袭首领)派子弟来向他求学。杨慎干脆在卫所旁盖了间茅屋,取名“写韵楼”,白天教孩子们读书,晚上就着书立说。</p>
他在云南的三十多年里,写了两百多部着作,涉及经史、诗文、音韵、民俗,简直是一部“明代云南百科全书”。研究《易经》时,他发现前人注释有错误,就翻山越岭去拜访纳西族的东巴(纳西族中主持祭祀、通晓东巴文的人),从东巴经里找佐证;写《滇程记》时,他徒步走遍了云南的山川,连哪个山寨产好茶、哪个渡口有急流都记在本子上。</p>
当地百姓喜欢他的平易近人。有次他去赶集,见个卖柴的老汉在哭,问了才知道,老汉被地主骗了,柴钱没拿到。杨慎当即写下状纸,帮老汉告到了知府那里。知府见是杨慎的笔迹,不敢怠慢,当即判地主还了钱。</p>
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杨慎已经七十二岁了。这年冬天,永昌卫下了场罕见的大雪,他坐在“写韵楼”里,看着窗外的红梅,突然想喝酒。学生们凑钱买了壶当地的米酒,他喝了两杯,说:“拿纸笔来。”</p>
写完,他把笔一搁,问学生:“你们说,这词像不像我这一生?”学生们看着他鬓角的白发,想起他当年在北京的风采,都红了眼眶。</p>
其实,杨慎不是没想过回京。嘉靖帝曾两次大赦天下,有大臣上书说“杨慎罪不至终身流放”,可嘉靖帝一看到“杨慎”两个字就堵得慌:“那个犟种,永远别让他回来!”有次杨慎路过四川泸州,离新都只有几十里路,他站在长江边,望着对岸的蜀山,终究没敢回去——他怕连累还在朝中的儿子杨有仁。</p>
临终前,杨慎把学生叫到床前,指着书架上的书稿说:“这些东西,你们能刻就刻,不能刻就烧了。”说完,他闭上眼睛,手里还攥着那片写满批注的竹片。</p>
消息传到北京,已经退休的内阁首辅徐阶叹了口气:“用修啊用修,你这一辈子,赢了名声,输了岁月。”云南的百姓在永昌卫给他建了座“状元祠”,把他的《临江仙》刻在石碑上。直到今天,去保山的人还能看到那座祠堂,祠堂门口的对联是:“滇海着书,一代文宗传异域;楚骚屈志,千秋正气壮山河。”</p>
杨慎的一生,像极了他笔下的长江水——从京华的波澜壮阔,到滇南的曲折蜿蜒,最终都汇入历史的洪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