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一声极度压抑、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不成调的嘶鸣从它碎裂的咽喉里挤出。
下一秒,整个身体轰然爆开!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大小不一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萤火虫群,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向四面八方激射!碎片打在墙壁上、地板上、倒下的桌子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冒着青烟的灼痕。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烧焦槐树叶和腐肉的恶臭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爆炸的气浪将我狠狠掀飞出去,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墙壁上,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疼痛。耳朵里嗡嗡作响,刚才那恐怖的碎裂声和刺耳的破空声还在回荡。
房间里弥漫着浓烟般的恶臭和细碎的、闪烁的幽绿光点,如同鬼火般缓缓飘落、熄灭。那个恐怖的、镜子里走出来的“我”,消失了。
短暂的、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眼前诡异的景象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恶臭彻底淹没。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四肢却酸痛得如同灌了铅。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老板娘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堵住了那一点微弱的光线。她手里端着一盏小小的、光线昏黄摇曳的油灯。跳跃的火苗在她浮肿、如同枯树皮般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不断晃动的阴影,让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显得更加深不可测。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缓慢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房间——倒地的桌子、满地的幽绿碎片灼痕、空气中飘散的青烟和恶臭……最后,落在了瘫软在墙角、狼狈不堪的我身上。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愤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平静。那平静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种……极淡的、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完成的物品般的……满意?
“啧。”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轻响,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确认。
然后,她挪动着步子,无声无息地走进了房间。那双穿着软底布鞋的脚,踩过地上那些闪烁着微光的幽绿碎片和灼痕,没有一丝停留,仿佛踩过最普通的灰尘。她径直走到了那面被我扔出去、此刻正静静躺在房间中央地板上的铜镜前。
铜镜完好无损。镜面依旧光滑,只是那层幽绿的光晕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粘稠,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毒液。
老板娘佝偻着背,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如同枯枝般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铜镜镜框。她的指尖划过那些模糊不清的雕花,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镜中那片幽深诡异的绿光,深不见底。
房间里死寂无声,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和她枯瘦手指抚摸镜框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空气里残留的恶臭和那浓稠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终于停下了抚摸的动作。枯瘦的手掌,稳稳地按在了铜镜冰冷的镜面上。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吃力地弯下那佝偻得几乎对折的腰,朝着那面映照不出她任何影像、只有一片幽深绿潭的铜镜,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动作缓慢、僵硬,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仪式感。
!当她重新直起腰时(如果那佝偻的姿态也能称之为“直”),那张如同揉皱树皮般的脸上,所有的平静和深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贪婪!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饿狼般的光,死死地盯住了瘫软在墙角的我!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夸张、几乎要撕裂到耳根的、无声的狞笑!干瘪的嘴唇蠕动着,露出焦黄的牙齿。
没有声音发出。但那贪婪的目光和无声的狞笑,比任何咆哮都更具穿透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带着一种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渴望!
我全身的血液再次冻结!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瞬间被碾得粉碎!比面对那个镜中怪物时更深的、更原始的恐惧攫住了我!她才是这一切的源头!她一直在看!在看这场猎杀!而现在……轮到我了!
极致的恐惧让我连尖叫都发不出,只能徒劳地、颤抖着向后蜷缩,冰冷的墙壁是唯一能依靠的东西,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
老板娘咧着嘴,无声地笑着,那双浑浊却燃烧着贪婪的眼睛,像两盏鬼火,牢牢锁着我。她佝偻的身体,开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从容,朝着我所在的墙角,一步,一步,挪了过来。软底布鞋踩在布满碎屑和灼痕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却如同丧钟般的“嚓……嚓……”声。
每一步靠近,那无形的、粘稠的恶意和贪婪就浓重一分,几乎要将我彻底淹没、窒息!
就在我绝望地以为自己即将成为她下一个猎物,步上窗外槐树吊尸的后尘时,她那无声的狞笑突然顿了一下。
她的脚步,停在了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那双燃烧着贪婪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犹豫?或者说是……评估?
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我惊恐的脸上反复刮过,又缓缓下移,扫过我沾满灰尘和汗水的衣襟,最终,落在了我因为极度恐惧而不自觉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上。
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了我的右手手腕上。
她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足足有三息的时间。
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然后,她脸上那无声的、贪婪的狞笑,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失望、厌烦、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她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响:“哼。”
那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一种仿佛看到劣质品般的鄙夷。
紧接着,她不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与之前佝偻缓慢的姿态判若两人。她几步走到那面铜镜前,再次伸出枯枝般的手,一把抓起那面沉重的镜子,动作粗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虔诚”。
铜镜在她手中,镜面朝下。
她佝偻着背,抱着那面倒扣的铜镜,像抱着一个不祥的黑色匣子,挪动着步子,无声无息地走向房门。
就在她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她微微侧过头。昏黄的油灯光线勾勒出她如同鬼魅般的侧影。她没有看我,目光似乎投向房间某个虚无的角落,又或者,是透过墙壁,望向了窗外那株在风雨中狂舞的老槐。
一个声音,干哑、冰冷、毫无起伏,像一块被冻硬的石头,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该交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