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说:“我之所以特别对你强调这是枪伤,是因为从伤口可以看出很多东西。如果枪口在射击之时,是紧紧贴着身体的,称之为接射。在这种情况下,由于枪管抵住身体,因此会在弹孔的外环烧出一小圈黑褐色的圆形污痕轮。从她的伤口上看,没有‘污痕轮’,所以,可以排除接射。”
他继续从专业的角度解释:“倘使枪口在射击时并没有紧触身体,而是在非常近的距离内发射,称之为近射,这时会出现‘挫灭轮’。这是枪口射击时瞬间发火,在体表燃烧所产生的,范围比污痕轮略大,颜色呈红黑色。 ”
“另外,如果火药向前喷出的情况较为明显,则会在挫灭轮之外围,同时产生一块面积更大的‘火药轮’,呈现残粒状,是硝烟、炭末及火药粉屑接触体表而造成。 这两种痕迹都没有在她的伤口处发现,可以排除近射。”
温政心中己经有了底,他还是需要确认一下,仍然问:“会不会是雨水冲刷了伤口,清洗了这些痕迹?”
“不会。”柯大夫说:“创口是镶嵌在人体皮肤上的,雨水怎么一时清洗得了?”他说:“伤口只有一个小洞,很浅,说明是远射,流血速度应当不快,而这个女人失血、疲劳造成昏迷,说明她受伤后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
他摊开手里的一块布,里面放的就是女人身上取出的那颗子弹头,上面还有淡淡的血丝:“你看看这是什么枪的弹头。”
温政仔细地看了看,他曾经受过专门的训练,对枪械深为了解,他说:“这是掌心雷,也就是勃朗宁M1906袖珍手枪的6.35毫米弹头,有效射程30米,主要用于自卫防身或者暗杀,这种枪很珍贵,小巧灵便,便于携带,能够拥用这种枪的人,不是一般的人。”他的表情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身上中了这种枪,说明这个女人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柯大夫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我想,应当告诉你。”
“请说。”
“这个女人怀有身孕。”
温政不由吃了一惊:“你是说,这个女人是孕妇?”
“是的,刚才我诊疗的时候,通过听诊、以及从脉相来看,怀孕至少有三个多月了。”
温政感到很棘手。
“而且,我还注意到,这个女人的脚很有意思,大拇指比正常的人要宽好多,还有茧。”柯大夫补充说:“这是日本人的身体特征,因为日本人从小习惯穿分趾的木屐,经常穿的话,就会使他们脚的拇指和其他西指的距离变的宽,在大拇指内侧会有多年穿木屐摩擦下生成的茧。”
温政沉吟:“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很可能是日本人?”
“对。这是辨认日本人的身体特征之一。”柯大夫医人无数,见多识广:“为了进一步确认,我又观察了一下这个女人的腿,呈内八字,腿形不好,这是因为从小标准的跪坐,跪坐姿势是脚从后面交叉,导致成年后腿内八严重。”
他说:“日本女人从小就这样跪坐,所以,基本可确定这是一个日本女人。”
***
温政叫来了吴妈询问:“吴妈,那个女人带了夹手包吗?”
“没有。”
“她的湿衣裤里有什么东西吗?”
吴妈说的很肯定:“没有。”
“没有,怎么会?”温政说:“她身上呢,有没有什么纹身、胎记之类的?”
“什么都没有。”
温政怔了一下,不敢相信:“什么都没有?不会吧。她连项链,耳坠、白绒绳或皮围巾之类的都没有?”
“没有。”
“一支笔、一张纸、一条手绢、一串钥匙、银元或者几个铜板、几张铺币之类的?”
“都没有。”吴妈说:“我准备一会将换下的湿衣裤洗干净,担心衣裤的包里有东西被洗坏了,所以,翻看了几次,真的什么都没有。”她赞叹说:“我脱衣裤的时候,看了她的身子,她的皮肤可真好,光滑如玉,但确实身上没有一点纹身、胎记之类的。”
真的太怪异了,一个成年人,身上怎么会没有钥匙?没有钥匙她怎么回家?难道她没有家?身无分文,她如何出门?女人都爱美,手边怎么会少了一条手绢或者手包?
温政渐渐感觉到怪异,不能不未雨绸缪,他沉吟了一下,严肃地说:“吴妈,今晚发生的事情,千万不要说出去!”
吴妈是个乡下女人,大字不识,却也知道在这乱世,人命如草芥,难得有个安身的地方,老板又对伙计、下人一首很好,当下忙不迭地点头。
温政感到非常的棘手、为难。雨水冲刷了外面的血迹,但谁能保证没有人跟踪而来?谁能保证枪击这个女人的人,不会找到这里?筱记永盛烧坊每天开店,人来人往,时间一长,难免会被人注意到。
更重要的是,温政有一个特殊的秘密身份,不能因此而暴露。
他不由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个女人为什么忽然出现,走了那么远的路,又恰好来到糟坊?难道这个地方己经暴露?会不会是引狼入室?救了这个女人,会不会最后成为“农夫与蛇”?
他不知道,他一时找不到答案。
窗外,风雨更急。惊蛰,是惊醒,又何尝不是步步惊心,它像一记来自天地的提醒。
柯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路,柯大夫停顿了一下说:“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什么事嘛?”
“这个女人真的很美。”柯大夫眼神有些迷漫:“非常的美丽。”
他由衷轻叹:“虽然她现在很憔悴,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深入骨髓的魅惑。”
他很少这样形容一个女人,他表情复杂地看了看温政,有一句话却终于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