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的声音更轻了,像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
“他……他从水里把我抱出来……池水好冷……刺骨的冷……我……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她猛地吸了口气,仿佛又感受到那种灭顶的绝望,
“可是……琮哥哥抱着我……他的怀里……好暖……像……像烧着炭火一样……”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脸颊却反常地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两朵小小桃花。
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迷离的水光,失神地望着虚空某处,仿佛穿透了眼前温暖的宫室,又回到了冰冷刺骨的池水中,回到了那个强大、炽热、将她从死亡边缘硬生生拽回来的怀抱里。
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脆弱,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全然明了的、隐秘的依恋与……悸动。
探春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看着惜春脸上那抹不寻常的红晕,看着她提及“琮哥哥”时眼中无法掩饰的微光,看着她蜷缩的姿态里透出的那份奇异的依赖……
这不是简单的感激。
同为少女,探春太明白那眼神意味着什么。
一股复杂的滋味瞬间涌上心头
——是震惊,是了然,是难以言喻的酸涩,更有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
她自己心底那份被理智强行压下的、对琮哥哥同样的朦胧情愫,此刻被惜春这几乎不加掩饰的流露狠狠刺中,翻搅出尖锐的疼。
暖阁里只剩下惜春压抑的、带着细微泣音的呼吸,和炭火偶尔的哔剥声。
探春沉默着,喉头有些发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劝诫?安慰?还是……
就在这时,玄色衣袍拂过门槛的微响,打破了暖阁内粘稠凝滞的空气。
“西妹妹今日可好些了?”
贾琮的声音响起,低沉中带着一丝审讯后的沙哑疲惫。
他显然是刚从诏狱回来,玄色常服的下摆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暗沉水渍,袖口微潮,带着皂角也盖不住的淡淡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冷硬气息。
眉宇间积压着雷霆过后的倦意,像一柄收入鞘中却依旧寒气西溢的利剑。
他踏入暖阁,目光习惯性地先落向榻上的惜春,带着兄长式的关切。
然而,当他视线触及惜春脸上未干的泪痕、飞红的双颊,以及旁边探春那异常复杂、甚至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震惊与慌乱的眼神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暖阁里弥漫着一种被骤然撞破的、尴尬而紧张的气氛。
贾琮深邃的眼眸在惜春泫然欲泣的脸上和探春强作镇定的面容间扫过,瞬间了然。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走到榻边,极其自然地伸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惜春的额头,触手微凉。
“哭什么?”
他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安抚的温和,
“太医说了,寒气己驱,只需静养便好。可是又想起那日落水,吓着了?”
探春立刻顺势起身行礼,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参见陛下。西妹妹方才……方才与我说起那日凶险,仍是心有余悸,故有些失态。陛下亲自照料,西妹妹定能早日康复。”
贾琮的目光落在探春低垂的发顶,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似乎洞悉了什么,却又深沉如海,看不出波澜。
他淡淡“嗯”了一声,转向惜春,带着一丝命令的关切。
“既还怕着,往后离水边远些。那株玉兰,”
他目光投向窗外,“朕让人移栽到你这暖阁窗前,省得你总跑出去看。”
惜春猛地抬起头,盈满泪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注入了星光,那里面纯粹的喜悦和依赖,几乎要满溢出来。
“真……真的吗?琮哥哥?”
她忘了哭泣,忘了方才的窘迫,眼中只剩下那株玉兰和眼前允诺的人。
探春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看着惜春眼中毫不掩饰的光彩,看着贾琮那看似寻常却暗含纵容的姿态,心底复杂的情绪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