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池的表情僵住了。
她脸上礼节性的笑容快挂不住,双眼如雷电般首首射向明易,整个人的气势骤然一转。
林观明虽不明所以,但感受到了屋中渐渐蔓延开来的危险气氛,打个哆嗦,缩到了几人后面,暂避锋芒。
喻双双嘴巴一张一合,愣是说不出一句话,而楚怀寒……楚怀寒在想:江夫人是谁?前掌门叫什么来着?
明易神色坦然,仿佛这只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江秋池深深地吸了口气,理性压倒那一瞬间窜上来的怒火,微笑道:
“自然不是。家父家母伉俪情深,两心相悦,从未有过隔阂。只是世人总喜欢捕风捉影,说一些混账话,大肆宣扬。比如那些话本,满篇胡言乱语……”
明易欣然点头:“虽然是这样,但还挺好看的。”
江秋池:“……”
她站起来,笑容不变,却带了一丝危险的味道:“我突然想起,带上山来的物件还没收拾。先走一步。”
说罢,双手交叠,拢了拢衣袖,翩然转身离去。
留下一室寂静。
————————————————
江秋池被明易口出狂言气得转身就走,此后一连几日都未曾出现在几个弟子面前。上门拜访也都谢绝。明明就是在华山派这地方,几人却无论如何见不到她人影。
一切如常,显然江秋池心胸宽广,没有为着这事闹到长辈面前,但心胸宽广又不太可能,毕竟这般琼枝玉叶,哪里容得冒犯?还是冒犯自家母亲与外人有染。
其余人不在意,或者是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唯独喻双双恨不得以头捶墙,日里思夜里梦,全是惹怒江小姐的后果。
这夜她梦见江小姐一怒之下令明月楼倾巢出动,将华山上下揍了一顿,特地关照明易,把她吊在山崖之上用鞭子抽,一边抽一遍让她重复“江小姐不是私生子不是私生子”……其余人被吊在一块,远远望去就好像什么珍稀难见的装饰品一样。
喻双双被吓得浑身颤抖,拼命为大家求情,而梦中的江秋池冷笑一声,露出一个十分刻板印象的张扬跋扈的笑容,甩了甩鞭子,再次抽了下来。
在鞭子砸在喻双双脸上之前,她终于惊醒、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地望着天花板,喻双双无法再忍耐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迟早我们都会被挂在后山悬崖上被用鞭子抽的!”
早课后她把几人叫来,踮着脚尖狠狠摇晃明易:“明师姐!师姐!师姐!快去给人家负荆请罪!”
明易幽幽道:“有些缘分,不能强求……梦都是反的,再说这种小事……”
“小事?小事??”喻双双看向楚怀寒和林观明,“这是小事吗?”
“不是。”“应该不是吧。”两人同时给出回答。
明易撇撇嘴:“楚师姐都这么觉得?”
楚怀寒觉得江秋池竟然只是闭门不出,实在是涵养太好。换做她听见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说亲娘和别人有染,恐怕剑己经拔出来了。
江湖人向来追捧不拘小节、豪爽的性格,但许多人会将其曲解为毫无教养、粗野行事。明易多半就是着了道。
她摸了摸剑柄,心想明易虽说还在青春期——但有些东西,不管教一下还真不行。
“看吧!”喻双双大力晃着她的肩膀,“江姑娘家大业大,整个华山都望尘莫及,更别说你我小小弟子,轻易就能捏死,人家甚至不用专门想办法对付你!趁还没发生什么,赶紧去让她消气不好吗?”
明易还没来得及说话,喻双双又凑近她,威胁道:
“我听说师父这些日子正准备修行闭关的事,长老们也各有各的忙活,还没注意到这事。等他们注意到,也肯定是要拿着师姐你上门道歉的!而且到时按门规处置,你还得多挨几板子!”
“事关整个华山!江姑娘的态度就是江夫人的态度,江夫人的态度就是明月楼的态度——此事若外传,往小了说是华山不懂待客之道,往大了说……哎呀,反正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到时候整个华山都完啦!”
林观明大惊失色:“什么,原来这么严重!”
“那是自然。”喻双双神情严肃地转向他,正要对“华山得罪江秋池的可怕后果不堪设想”进行深入讲解,就听明易噗呲笑道:
“你小小年纪,想得还挺多。”
喻双双恼羞成怒:“我也没比你小几岁,我——哼!总之,为了大家,明师姐,你就是低一回头又怎么了?何况这本来就是你的错?”
明易耸了耸肩:“好好好。可是我向来不会说话,到时万一又说错什么,岂不是让江姑娘更加生气?”
喻双双道:“我陪你一起去!”
旁观许久的楚怀寒突然道:“不,我去吧。”
“哎?”三人一起转头看她。
喻双双的话虽然有夸大嫌疑,但也不错。楚怀寒之前尚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如今,心中身为长者、身为现代成年人、身为师姐的责任感再度占领高峰。
楚怀寒当即决定:“明易,你和我一起……不,我单独一个人去。”
她心想明易正处在叛逆期,只怕又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林观明虽然心地单纯,但太傻,可能有所冒犯。喻双双终究年岁太小。
“放心,这事我一定解决,你们等着就好。”
她毕竟是个成年人,面对江秋池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还不是手拿把掐?
林观明为她拍手加油,喻双双虽然有疑虑,但还是觉得楚师姐比另一个师姐靠谱。
明易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
江秋池站在院子里,望着远方景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心情并不如表面平静。明易随口一句话,却戳中江秋池心中的某些难言之隐。
母亲与前掌门……江湖人都是这么想的?江秋池在边境之地,甚少南下,消息并不灵通。偶尔听说些流言蜚语,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想想,镇北之地,明月楼所在,都有人敢说江家江夫人的流言,在南方各地,情况岂不会更加严重?
难道江湖上己经传遍了吗?
江秋池举起长刀,拔出刀鞘,盯着赤红的刀身。
她父亲久病在床,多是母亲主事,承担大部分事情。在江秋池面前两人有多如胶似漆,说不上。但她确实能感受到父母之间存在着无需言明的信任。这种事外人当然不知晓。
父母情比金坚,江秋池本不会为区区流言动摇。然而,但是……
她动动手腕,感受到双手手腕上传来皮肤与手串摩擦的触感,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母亲……”
少女举着刀站在院中,神情晦暗,最终喃喃念着母亲,身姿看起来分外孤单。楚怀寒进了院,刚好看到这一幕。
她不是不识趣的人,对方似乎沉浸在乡愁(?)中,不该出声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