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求,书*帮? ?首.发¢
浓得化不开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坟场上空。风停了,雨住了,连虫子都像被掐住了脖子。新堆起的坟包,在惨淡的晨光里,湿漉漉地趴着,像一头刚吃饱的、沉默的野兽。空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尸臭和黑泥的腥气,也淡了,只剩下雨后泥土的土腥味,还有…一种更深的、像埋了千百年的铁锈混着骨头的腐朽气,沉甸甸地弥漫着。
新坟周围的泥土,看着就让人心头发毛。颜色太深,太粘稠,像是被无数双脚反复踩踏、又混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搅拌过。更渗人的是,整座新坟包上,干干净净,连一棵草芽都没有冒出来。旁边的老坟头好歹还有几根蔫黄的枯草,它那里,光秃秃一片死黑。
“爹!你看!铁牛哥的坟!”二丫带着哭腔的尖叫声撕破了清晨坟场边缘的死寂。她昨晚哭了一宿,眼睛肿得像核桃,此刻死死盯着那座新坟,小脸煞白。
李老栓正扛着把豁口的锄头,准备去自家地头看看被暴雨冲垮的田埂。被闺女一喊,心猛地沉下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
只见那新堆起的坟包周围,从黑黢黢的泥土里,伸出来无数只手!密密麻麻,像一片骤然从地狱里长出来的、歪歪扭扭的荆棘林!那些手,大的小的,粗的细的,全都裹满了湿冷粘稠的黑泥,糊得连指甲缝都看不见。五指僵硬地张开着,指关节怪异地扭曲着,有的指头还缺了几节,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在黑泥里若隐若现。它们就那么首挺挺地戳向灰蒙蒙的天空,维持着一个永恒不变的、绝望抓握的姿势。一动不动。
“铁牛…我的儿啊…”李老栓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泥地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踉跄着就要往那坟包扑过去,“铁牛!”
“爹!别过去!”二丫死命抱住李老栓的胳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铁牛哥…铁牛哥他交代过的…不能靠近…土…土不能沾!”
李老栓被闺女死死拽住,浑浊的老泪涌了出来。¢x¢n*s-p¢7^4¢8,.~c¢o·m/他想起来了,昨晚那骇人的动静平息后不久,天快亮时,是二丫第一个跌跌撞撞跑到坟场边。她没敢靠近那座刚堆起的新坟,只是远远地,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似乎听到了铁牛从土里传出来的、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最后几个字:
“埋实…别…靠近…土…危险…二丫…跑…”
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土腥气,却像刀子一样刻在了二丫心上。她哭喊着跑回村,把这话告诉了吓破胆的村民和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李老栓。
没过多久,坟场边上就稀稀拉拉围了些人。都是被二丫那凄厉的哭喊和眼前这恐怖景象惊动的。没人敢靠得太近,都挤在十几步开外,抻着脖子,脸上混杂着对铁牛的哀伤、对眼前景象的极致恐惧,还有对这片坟场根深蒂固的忌讳。
“铁牛…真…真是他自己…”有人声音发颤,说不下去。
“昨晚那动静…我的天爷啊…风跟鬼嚎似的…雨大得吓人…我还听见…听见好多人在泥地里爬…”
“张伯刚走…铁牛就…这坟场到底咋了?”
“你们看那土!”一个眼尖的老头子哆哆嗦嗦地指着新坟周围,“那黑泥…昨晚就是从坟里渗出来的那种!”
“都闭嘴!”村长李有田拄着拐杖,脸色灰败得像死人,一步步挪到人群最前面。他看着那座新坟,看着那片无声的死亡之手组成的森林,再看看哭成泪人的二丫和瘫软在地的李老栓,重重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微?趣_小+税~ ?无`错?内+容?
“造孽…都是命啊…”他声音嘶哑,“守夜人的命…就是填这坟场的窟窿眼儿的…张伯填了十七年…轮到铁牛了…他用命…把昨晚爬出来的东西…又摁回去了!”
“村长,这些手…”李老栓指着那片恐怖景象,声音哽咽,“铁牛他…他是不是…”
李有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破土而出的黑泥手臂,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敬畏。
“它们…出不来了。”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肯定,“被铁牛…用自己这条命…新打下的‘桩’…钉死在这儿了!铁牛…把自己也…变成了这坟场的一部分…守着呢!” 他顿了顿,拐杖用力杵着地面,像是要说服所有人,也说服自己,“守着好!守着好!谁也…别想再出去了!”
他转过身,佝偻着背,对着惊魂未定的村民挥了挥手:“都回吧…离这坟场的土…远点儿…就当…就当昨晚是场噩梦…过去了…”
村民们看着那座埋着他们熟悉的、昨天还是个活蹦乱跳小伙子的新坟,一股寒意首透骨髓。人群开始缓缓后退,没人敢再多看一眼。
“铁牛哥!”二丫却猛地挣脱了李老栓的手,像只离弦的箭,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座新坟冲了过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铁牛哥在土里!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他害怕吗?他冷不冷?
“二丫!回来!”李老栓和李有田同时惊恐地嘶吼!
二丫根本听不见!她小小的身影飞快地掠过十几步的距离,扑到了新坟的边缘!就在她的小脚即将踏上那颜色深黑粘稠的坟土时——
“呼——!”
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新坟上卷起!裹挟着浓烈的腥腐气和泥土的碎屑,狠狠拍在二丫脸上!
二丫被这股阴风冲得一个趔趄,猛地停住了脚步。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
离她脚尖不到一寸的地方,那黑泥覆盖的坟土上,一只裹满黑泥、指骨扭曲的手,正僵硬地从土里伸出来,五指死死张开,掌心正对着她冲来的方向!像是在无声地、绝望地阻挡!
这只手…这只手的位置,正好挡在她冲向坟包的路线上!而且,这只手的手腕处,黑泥之下,隐约露出一点点熟悉的、暗红色的胎记形状!
二丫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只挡路的手,看着那熟悉的胎记位置,小嘴微张,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哭泣。
是铁牛哥…是铁牛哥的手?他在…拦着我?不让我靠近?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二丫。她明白了铁牛最后那句“别靠近…危险…”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怕自己危险,他是怕坟场的土…怕这土沾到别人身上!
就在这时,二丫脚下松软的泥土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在她脚边,新翻的泥土缝隙里,静静地躺着几粒没有被雨水完全冲走的、白花花的盐粒。它们混在黑泥里,格外刺眼。
二丫看着那几粒盐,又抬头看看那只挡在她面前、裹满黑泥却依稀带着熟悉印记的手,再看看整座死寂坟场上那无数只伸向天空、绝望抓握的手臂。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是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伤和明悟。
她慢慢、慢慢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小手,没有去碰那近在咫尺的、属于铁牛哥的手,也没有去碰那危险的坟土。她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了一粒沾着黑泥的盐粒。
冰冷的盐粒,带着泥土的腥气。
“铁牛哥…”二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中的盐粒上,也砸落在脚边冰冷的黑泥上,“盐…盐还在呢…你…你别怕…”
她紧紧攥着那粒冰冷的盐,像是攥着最后一点与土下那个人的联系。然后,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开始向后退。远离那座新坟,远离那些无声的手,远离那片埋葬了她最亲近之人的、死寂而危险的土地。
她退回到李老栓身边,被爹一把紧紧搂在怀里。父女俩抱头痛哭。
李有田看着二丫安全退回,又看看那座新坟周围无数只破土而出、凝固在抓握姿态的黑泥手臂,特别是那只挡在二丫面前、带着熟悉位置胎记的手,他闭上眼睛,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颤抖。
“守住了…”他对着那座新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嘶哑地说,“铁牛…好小子…你…守住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无尽的悲凉,“…可这坟场…这债…啥时候是个头啊…”
村民们搀扶着瘫软的李老栓和哭得几乎昏厥的二丫,沉默地、迅速地离开了坟场边缘。没人敢回头再看一眼。
惨淡的晨光终于费力地穿透云层,洒在死寂的坟场上。那座新堆起的、光秃秃的坟包,沉默地伏在那里。坟土漆黑粘腻。坟包周围,无数只裹满黑泥的手破土而出,僵硬地伸向天空,凝固成一片永恒的、无声的抓握森林。
其中一只,手腕处黑泥下隐约可见暗红色胎记的手,五指张开,掌心微微向外,固执地挡在通往坟包的方向,像一道冰冷而绝望的界碑。
坟场深处,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那些凝固的手臂,发出呜呜的低咽,仿佛无数被永远禁锢的灵魂,在无声地哀嚎。